唐不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也是湊集善款而已，倒是會把銀錢來源一五一十告訴那些女子的?！便邂晝汗睃c子很多，笑瞇瞇說道，“若是您的錢剛好救他們于水火，我叫她們初一十五給你上柱香?！?/br>
    王新欲言又止。

    “初一十五上香……”唐不言慢吞吞說道，“祭奠先輩倒是如此規矩?！?/br>
    ——言下之意，他還沒死呢。

    沐鈺兒立刻齜了齜牙，誠心悔過：“那就逢年過年，少卿生辰，少卿娶妻，少卿生子等等時間，都可以的?！?/br>
    唐不言聽著她滿嘴胡言亂語，卻又看到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失笑：“你去找瑾微吧?！?/br>
    沐鈺兒歡呼一聲：“少卿當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王新看得嘆為觀止。

    “若是我不肯給錢，司長打算如何？”唐不言冷不丁問道。

    沐鈺兒左顧言它：“不會的，我就知道少卿一定會給的?！?/br>
    “司長肯定把自己的月俸拿出來了?！蓖跣略谝慌圆鹋_說道，“之前辦案子，若是被害人家境貧寒，司長都要自掏腰包的?！?/br>
    “怪不得司長這么多年，兜比臉干凈?！碧撇谎砸馕渡铋L說道。

    沐鈺兒頓時惱怒，可有拿人手短，只好沖著王新發火道：“快干活，我在北闕等你?！?/br>
    王新摸了摸鼻子，叉手應下。

    沐鈺兒氣呼呼地走了。

    “吏長！”一個金吾衛捧著一個盒子快步走過來，“這件衣服上有血，但是血跡看上去很久了，被人裝在這個盒子里，是否要裝起來?！?/br>
    唐不言下意識看了過去，突然停下腳步。

    “東西給我?！?/br>
    王新伸出的手頓時一僵，立刻轉了個方向：“給少卿看看?！?/br>
    沐鈺兒走到門口，扭頭去看唐不言臉色嚴肅，自己給自己找個臺階，自己背著手溜溜達達走了過來。

    “少卿在墨跡什么啊?！彼镞_過來，探過腦袋說道，“給我也看……”

    ——一件帶血的衣服安靜的躺在盒子里，衣服華貴而精致，尤其是衣袖和領口是一個個用碧綠色琉璃穿起來的珠子，只是如今右手的那圈珠子被拽掉了一顆，只留下一截尷尬的線頭。

    唐不言察覺到身后之人的呼吸驟然停下，下意識伸手蓋上盒子。

    沐鈺兒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手指微微用力，冰白的手腕頓時泛出血色來。

    王新心中一驚，上前不安喊道：“司長?！?/br>
    沐鈺兒抬眸，一雙琉璃色的眸子在日光下好似有水光閃動。

    唐不言垂眸，用另外一只手輕輕合上蓋子，低聲說道：“別看了?！?/br>
    “是，是碧璽嗎?！便邂晝郝曇粑⑽㈩潉?。

    唐不言沉默。

    寶青色的碧璽并不常見，青綠色的珠子卻隨處可見，門外漢一向看不出區別。

    握著他手腕的手指帶著還未完全擦拭干凈的血跡，手指是克制不住地顫動，染紅了月白色的袖口。

    唐不言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低聲說道：“是?！?/br>
    沐鈺兒瞳仁微縮，眉心瞬間緊皺，整個人微微勾起背來。

    追查多年的線索就這樣赤.裸裸的，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面前，就像一把突如其來的快刀，打的她毫無招架之力，也疼得她肝腸寸斷。

    ——她師父臨終前握著的那顆珠子。

    —— ——

    北闕內，眾人面面相覷，皆不敢說話。

    沐鈺兒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書房內，誰也不準打擾，如今過了晚飯，也沒有出來吃飯，這才讓眾人急了。

    “怎么辦？！”張一驚慌失措，“飯都不吃了！”

    王新不敢說話，只是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站在書房外的游廊下，自沐鈺兒把自己關在里面，他便一直站著。

    “不礙事，你們去吧那些救出來的小娘子安置好，在問一下她們對以后身后的想法，若是想回家便送回家，你們找兩個官差一個個送回家，再贈與每人一貫銅錢，若是想自立門戶的，就帶人去京兆府讓康成幫忙立戶，如此便每人三貫銅錢，在若是無家可回，也沒立足本事的……”唐不言揉了揉額頭，“先讓她們安置著一個月，學一些手藝，先掛在北闕名下，費用問瑾微拿?！?/br>
    王新聽得咂舌，這一圈下來，可是大錢。

    王新點頭，抱拳離去。

    “那我呢？”張一吶吶問道。

    “那個村長的二郎如今在何處？”唐不言問。

    “還在京兆府呢?！睆堃徽f。

    “那你去把他帶回北闕，先安置在北闕?！碧撇谎哉f。

    張一連連點頭，點了幾個人很快就離開了。

    “彩云情況如何？”唐不言問著匆匆而來的陳菲菲。

    陳菲菲點頭：“醒過來了，傷口情況和戲班子的人一模一樣，力度角度都是一樣的，應該也是鳳頭斧，同一個兇手?！?/br>
    “那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唐不言打量著陳菲菲的臉色，鎮定問道。

    陳菲菲笑：“少卿真是敏銳?！?/br>
    “她說自己是昨天晚上發現小樓突然亂了起來，還沒說話，就突然被一個木偶人砍了一刀，然后就暈過去了，什么都不知道?！标惙品茡P眉，意味深長說道。

    “鈺兒昨天子時才回來，那我們姑且從子時開始算，到她被發現是午時，中間整整六個時辰，那個斧頭砍得傷口頗為深，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怎么能流這么久的血，還有一口氣留著?！?/br>
    唐不言眉心微動。

    “之前就是因為她一直在流血，所以司長才給她包扎起來的?！?/br>
    “對，而且現在雖然是夏天，傷口不會愈合很快，但六個時辰綽綽有余，不該還在流血?！标惙品菩攀牡┑┱f道。

    “她在撒謊?！碧撇谎孕乃嫁D動，“麻煩陳娘子去前頭問問，看看那些被就回來的人可又知道她是何時來這里的?！?/br>
    “好?！标惙品泣c頭，踩著影子快步離開。

    北闕院中很快就只剩下唐不言一人。

    夏夜如水，兩側的燭火只剩下微微一截，照得并不亮堂。

    唐不言仰望著，看著漆黑的星空，夜色如幕，星光閃爍。

    張柏刀對北闕的影響，對沐鈺兒影響顯而易見，沐鈺兒能這樣顛顛撞撞長大，他功不可沒。

    所有人都對他的驟然去世并不懷疑，只有沐鈺兒一個人暗自調查，如今這兒線索就這樣直接的捅到她的面前，逼得她方寸大亂。

    當日在去往鄭州的行船上，他便見識過沐鈺兒因為她師父的事情亂了陣腳。

    ——張柏刀對她而言，是不一樣的。

    唐不言親親嘆了一口氣。

    世間有許多事情，要靠自己走出去。

    至親之事，尤為如此。

    “連起來了?！北澈髠鱽硪粋€幽幽的聲音。

    唐不言轉身，就看到窗戶被人推開，沐鈺兒憔悴地出現在他身后。

    “什么連起來了？”唐不言上前一步，伸手把窗戶支了起來，注視著面前之人。

    沐鈺兒臉上很干凈，并沒有眼眶通紅的模樣。

    唐不言心中松了一口氣。

    “我師父一定是查到人口拐賣的事情，所以才被他們殺的?！便邂晝喊咽终频膬宰优e起來，“這是我師父出事前一個月，寫個京兆府府尹的信，想要看近半年來失蹤的人口冊子?！?/br>
    沐鈺兒把一張發黃的紙張遞了過去，

    “還有這個，我師父出事前在查一個有六指的人，對外說是采花賊，所以一開始我也以為是師父是誤入歹人陷阱，后來帶著王新張一等人追蹤一月才把他們悉數殺光，只是那些人中都沒有六指模樣的人?！?/br>
    沐鈺兒幽幽說道：“六指，少卿有沒有聽著很耳熟?！?/br>
    唐不言看著那本記錄北闕案件的冊子，眉心微蹙：“殺死蕭家人的那伙人，唯一一個沒有出家的人?！?/br>
    “所以六指很有可能就是陸星?！便邂晝河挠恼f道。

    唐不言仔細回想著當日的場景，卻發現陸星有只手一直捧著酒盞，看不真切，而另外一只手則是一直撫摸著彩云，他并未仔細看。

    如今看來確實有些奇怪。

    他似乎并未露出手來。

    “他綁架小昭時，帶了手套?！碧撇谎蕴ы?，眉心凝重，“若是尋常人戴手套反而明顯，但若是他不帶手套，六指的特征更是明顯?！?/br>
    沐鈺兒點頭：“我就是這般想的?！?/br>
    “彩云醒了，我們可以去問一下?！碧撇谎哉f，“他是陸星的枕邊人，也該知道一些，而且陳娘子剛才也說她有些古怪?！?/br>
    唐不言把之前陳菲菲說的話復述了一遍。

    “確實是撒謊了，這么大的傷口一個時辰不止血，人就要涼了，她一個嬌滴滴的弱女子，不可能撐過六個時辰?！便邂晝貉劬σ涣?。

    沐鈺兒嗯了一聲，直接撐著窗沿，整個人靈敏地躍出來。

    “走，我們去回回她?！便邂晝荷癫赊绒日f道。

    唐不言跟在她身后，擔憂說道：“不由先去吃飯吧，瑾微做了好吃的金絲餅?！?/br>
    “不要，我現在不餓?！便邂晝簲[了擺手，朝著西跨院走去。

    唐不言抿了抿唇。

    沐鈺兒一向餓的快，這才整日惦記吃東西，現在已經超過六個時辰沒有吃東西了。

    “走啊，少卿?！便邂晝鹤吡藥撞?，見唐不言站在原處不動彈，不解說道。

    唐不言抬腳走了過來。

    “我剛才查了好多東西，還把之前的幾個案卷都翻了翻?！便邂晝鹤咴谧钋懊嫠樗槟钪?，“你猜這么著，原本按理隱藏在過往背景中的人竟然早就一個個冒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