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生從紙張中迷茫抬頭，隨后搖了搖頭：“當時太亂了，我就拉著小昭跑了，其他人我也不知道?！?/br>
    “當時兩個大人追他們，確實沒有其他小孩的影子?！背探菡f道，“而且當時河邊很多人，又因為他們都戴著面具，以為是玩游戲?！?/br>
    陳安生委屈說道：“我臉上都受傷了，也沒人看我們，以為我們在唱戲呢?！?/br>
    沐鈺兒嗯了一聲：“你喊救命了？”

    “嗯嗯，喊得很大聲呢?！标惏采B連點頭。

    沐鈺兒不解。

    洛陽人不該這么沒警覺性啊。

    “好像是因為那條街都是唱戲的?！背探莳q豫說道，“我一路走上來很多戲班子，雜技班，那條街真的很多人戴面具，大家都互相打鬧，對了那條街有一家買泥娃娃的店，很熱鬧，有些只有手掌這么大，有些比我人還高，畫的可好看了，我買了一個，后來救人弄丟了，好可惜，表弟要賠我一個！”

    唐不言點頭。

    “你們是在樂呼街上岸的岸？”沐鈺兒驚訝問道。

    樂呼街，陽春街，尋石街三條街連載一起，組是南市有名的游玩街道，今日牡丹閣的游行就在樂呼街和陽春街共連的那端洛河上。

    “膽子這么大！”她喃喃自語，“他們若是從我和少卿出來的那個小巷中上岸，那就是一路東走，可陽春街今日可太熱鬧了，他們打算如何帶著六個小孩上岸，還是直接出去？城門口都是士兵，他們這樣的情況一定會被盤問?！?/br>
    “秦知宴說，京兆府的一半主力都在這三條街?！碧撇谎蚤_口說道。

    “這三條街有一半在今日的條老四手中?！便邂晝好嗣掳?，“現在的賊膽子這么大了，在別人的地盤還這么囂張?！?/br>
    “好了?！标惏采咽种械漠嬤f過去，“我就記得這么多了，關鍵性的紅圈圈我都畫起來了?！?/br>
    程捷眼尖一看，驚訝：“這畫的都是什么鬼畫符啊?！?/br>
    陳安生臉色微紅，扣著滿是木炭灰的小手：“沒學過，我就是憑記憶畫的?！?/br>
    唐不言扭頭去看沐鈺兒，面露責備之色。

    ——為何還未送去讀書？

    沐鈺兒扣了扣下巴，無辜地眨了眨眼。

    ——這事說來話長了。

    唐不言嘆氣。

    張一接過來看了一眼，直接說道：“不礙事，我給你修補一下?！?/br>
    他接過炭筆，很快就在紙上涂涂改改，很快就畫出五個栩栩如生的攤戲面具。

    “對對對！就是這樣的！”陳安生拍手說道。

    程捷看的嘆為觀止，最近豎起大拇指夸道：“鬼畫符都能給你整理出門道來?！?/br>
    “嗨?！睆堃还首黢娉终f道，“他就是畫出精髓了，我就是修補修補，一般般?！?/br>
    “你們去問問這些面具的事情?！便邂晝悍愿赖?。

    張一和王新點頭，很快就離開了，陳安生也打算溜出去，卻被人直接拎著后脖頸提溜住。

    “去抄司規?！便邂晝宏帎艕耪f道，“一百遍?！?/br>
    陳安生臉色大變，掙扎了一下，沒掙脫開，只好焉噠噠地坐了回去。

    “那我就回去睡覺了?！标惙品拼蛑氛f道，她剛一轉身，隨后又扭頭看向沐鈺兒，“你叫我整理的東西，我有些眉目了，你什么時候來看看?！?/br>
    沐鈺兒眼睛一亮：“我現在過去?！?/br>
    兩人很快就離開書房。

    “北闕還挺有意思啊?！背探菪Σ[瞇靠過來說道。

    唐不言伸手擋著他的手臂，冷淡說道：“壓著小昭了?！?/br>
    程捷低頭，果不其然就看到小昭已經半個身子埋進唐不言手臂里，睡得小臉通紅。

    “嗨，沒看出啊，我家冷冰冰的小表弟以后會是一個女兒奴?！背探菪⌒拇亮舜列≌褕A鼓鼓的小臉蛋，心滿意足地推了回去，擠眉弄眼嘲笑著。

    陳安生坐了一會兒也坐不住，打算偷溜，只是屁.股剛抬起來，就覺得腦袋一涼，悄默默去看少卿，果不其然，少卿正安靜地看著他。

    “你抄完這些好好去認錯，司直就不會生氣了?！彼届o說道。

    陳安生喪氣坐回去，悶悶不樂地揪著衣袖：“少卿也覺得這次是我做錯了?！?/br>
    不曾想，唐不言點頭：“你對弟弟meimei很照顧，甚至用于冒險，這點做得很好?！?/br>
    “就是！”程捷立馬附和道，大禮夸獎道，“多勇敢啊，這么危險的情況，敢沖出來的人可不多?！?/br>
    陳安生自回來就一直聽到責備之色，聞言倏地抬眸，可隨后又喪氣說道：“那他們為什么都罵我?！?/br>
    程捷語塞，扭頭去看小表弟。

    “因為他們是關心你?！碧撇谎哉J真說道。

    陳安生揪著袖子，還是不高興的樣子：“關心我就罵我嗎，我又沒有做錯事情，我還受傷了呢?！?/br>
    “愛之深，責之切?！碧撇谎試@氣，看著她手背上的鞭痕，“上藥了嗎？”

    陳安生點頭。

    “你可后悔救小昭受傷了？”唐不言反問。

    陳安生大聲說道：“當然不后悔，我本來就是要保護弟弟meimei的?！?/br>
    程捷是獨子，也是程家年紀靠后的小孩，不明白她的激動，只是歪頭看著她：“你也是小孩子，怎么還想著保護弟弟meimei?！?/br>
    陳安生就像一匹兇惡的小狼崽盯著程捷看：“就是要保護他們的?！?/br>
    “是大人們跟你說的嗎？”唐不言蹙眉問道。

    陳安生沉默。

    “所以這是你這次沖出去的原因嗎？”唐不言好脾氣問道。

    陳安生只是看著他，并不說話。

    “這次若不是遇到救你們的人，北闕會一下子失去兩個小孩，他們該多難過?！碧撇谎試@氣。

    陳安生立刻變了臉色。

    其實陳安生的問題，早在剛到北闕時，唐不言便意識到了。

    不在正常環境下長大的孩子磕磕絆絆地見識到這個世界，被世俗和偏見拉扯著，便也成了與他人尖銳難處的模樣。

    “這幾日不要碰水，免得留疤?！彼行拈_解，卻也知自己不是開解之人。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有著敏感的自尊，除了她心中的人，他人無法靠近，也不能隨意靠近。

    陳安生只是坐著不吭聲。

    程捷眼珠子一轉，躡手躡腳湊過去，自來熟說道：“呦，怎么還鬧脾氣了，喏，我這有個上等的膏藥，保證一點疤也沒有，光滑如玉?！?/br>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白瓶遞過去，小孩子氣地往他手心塞。

    陳安生雙手緊握，抬眸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珠露出不服輸的倔強之氣，她年紀明明尚幼，偏有種霜打雨淋的，不肯低頭的韌勁。

    程捷歪頭看了她一會兒，突然把人拎起來，趕在她踢腿發怒前，塞到唐不言身邊，笑嘻嘻說道：“讓我的小表弟給你開解開解，年紀這么小，怎么心思這么重，多愁傷壽，這可不好?！?/br>
    陳安生和唐不言對視一眼，一口氣頓時xiele下去，只是悶悶低頭，扣著衣袖上的花紋。

    “這花紋是任嬸給你縫的？”唐不言溫和開口，目光落在那處簡單的海波紋。

    “嗯?！标惏采c頭，隨后又解釋道，“幾個小孩袖子上都有，說袖子上有這個就可以讓河神保佑我們，整天神神叨叨的，我才不信呢?！?/br>
    “那還不如教你們學游泳，比這個河神保佑管用呢?！背探荽蛉さ?。

    陳安生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br>
    ——嘴上嫌棄，心里還挺維護人的。

    程捷吃了一個兇巴巴的閉門羹，只好摸了摸鼻子，開始專心吃面前的糕點。

    “你為何不肯讀書？”唐不言又問。

    陳安生嗤笑一聲：“讀書有什么用，讀書還要花好多錢，他們也看不起我，我干嘛要假惺惺和他們在一起啊?！?/br>
    “誰欺負你！”程捷立馬憤憤說道，“我帶你去套麻袋?！?/br>
    “不用，我自己教訓過了?！标惏采靡庹f道，“我給他們一人抓了一只死老鼠，嚇死他們?！?/br>
    “真厲害！”程捷立馬豎起大拇指夸道，“要是覺得不出氣，我再帶你去，保證打得他哭爹喊娘的?！?/br>
    唐不言淡淡睨了他一眼。

    程捷立馬低眉順眼坐好。

    “你想要保護弟弟meimei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是北闕的累贅，所以想要做點事情給他們看是嗎？”唐不言冷不丁問道。

    陳安生臉上笑容一僵。

    唐不言嘆氣，伸手輕輕撫摸過她的頭頂，目光落在門口一處的陰影上。

    “人人都說早慧好，因為聽話懂事，不用cao心，可那些人都不曾為她想過，被迫拉扯著的人是不會真正長大的?！彼p聲說道，“慧極必傷，恐難長久?！?/br>
    陳安生迷茫地眨了眨眼。

    門口的影子微微一動。

    屋內的氣氛逐漸安靜下來。

    唐不言把一側的小昭抱起來，無奈說道：“走吧，太晚了，去休息吧?！?/br>
    程捷連忙起身：“哎，要不要我抱你啊?！?/br>
    陳安生嫌棄說道：“不可以，我已經是大人了，任嬸說陌生小郎君不能靠近我的?！?/br>
    程捷呆呆地看著她：“啊，我陌生人啊……”

    唐不言忍笑，點頭說道：“任嬸說得對，我們一起走吧?！?/br>
    三人很快就來到西廂房，幾個小孩睡在一起，各自睡得四仰八叉。

    “怎么這么多小孩擠在一起睡啊?！背探萼洁熘?，“這么擠?！?/br>
    “你懂什么！”陳安生給小昭蓋好被子，又給其他meimei蓋好被子，壓低聲音，小聲說道，“快出去，你們是男子，不能呆在這里的?！?/br>
    唐不言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陳安生目送他們離開，又親自上鎖，這才轉身回去，只是她爬上床卻沒有睡覺，只是靠在角落里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