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長街因為夕陽晚風闖堂而過，帶來幾絲寒意，蒼白的唇在風中微微彎起。

    “本不該叫你們為難，只是剛才司直的話你們也聽了?！彼种馕⒁挥昧?，就把沐鈺兒推了出來。

    猝不及防的沐鈺兒：“……”

    “這些衣服可能涉及這幾日的案子?！?/br>
    唐不言的聲音并不溫柔，反而帶著冷沁沁的冷淡，可偏偏他那雙漆黑的眸光注視眾人時，總會令人恍惚，似乎正被眼前這個高高在上，才貌雙絕的人看在眼中。

    那些讀書人一反對沐鈺兒的抗拒，露出踟躇之色：“這衣服也不是我們的，而且那案子和我們沒關系?！?/br>
    “我們當時都在宴會上，哪都沒去?！?/br>
    “進士們除去摘花的，其余人根本都沒離開宴會，我們這些陪坐的雖不拘著，但大部分人都沒有動，有些人起哄去熱鬧，但都是結伴一起的，鄒博士讓王兆領隊帶我們去花園的?！?/br>
    “對啊，后來還去救火了，沒有做壞事?！逼渲幸蝗诵⌒囊硪淼乜戳艘谎厶撇谎?。

    沐鈺兒耳尖：“救火？當時是誰說著火了?！?/br>
    那人迷茫，搖了搖頭：“那就不知道了，我們聽到動靜就沖出去救火，后來還跑太快了，把王兆和陳欣他們都撞了，衣服都淋濕了?！?/br>
    “陳欣當時想跑，王兆則去救火，左右兩個方向撞一起了，還把外出回來的鄒博士絆倒了，濕了衣服，還傷了手?！?/br>
    沐鈺兒一只手背在后面，對著唐不言打了個手勢。

    唐不休垂眸看著那只靈活的爪子，神色冷淡說道：“當時亂成一團，你們捫心無愧，卻也要他人信服，如今案子經由陛下交給北闕，也該讓北闕查過水落石出，還各位一個清白?！?/br>
    沐鈺兒昂首挺胸，接受眾人的目光。

    “可這是有進無出的北闕??！”有人嘟囔著。

    “此事你們的唐三郎也參與哦?！便邂晝盒Σ[瞇開口，“你不信我，難道還不信他嗎？”

    眾位學子面面相覷。

    “我們怎么沒聽說？”有人質疑。

    沐鈺兒手指微微抬起，露出袖中的紫檀佛珠，意味不明的含糊著：“陛下御賜佛珠?！?/br>
    唐不言沒想到有些人的膽子這么大，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眾人見唐不言沒有出聲，便當他是默認了，頓時松了一口氣。

    “原來如何?！庇腥寺冻鲂邼?，“自然是相信唐三郎的?！?/br>
    沐鈺兒立馬扭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唐不言。

    唐不言只好打了一個手勢。

    身后的車夫得了指令這才上前把東西摟了過來，輕輕松松抱到車轅上。

    “如此，此事就麻煩三郎了?！睂W子們叉手彎腰行禮。

    唐不言面不改色，頷首目送他們遠去。

    沐鈺兒看著他們離開，這才松了一口氣，殷勤回頭說道：“哎，沒想到我們唐三郎也會糊弄人?！?/br>
    唐不言垂眸，盯著她手腕上的佛珠，淡淡說道：“比不上司直膽大?！?/br>
    沐鈺兒得意摸了摸佛珠，隨后笑臉盈盈去看車夫。

    “你剛才不是跑了嗎，突然回來干嘛?！?/br>
    車夫立刻扭頭避開她的視線。

    “他怎么不理我？”沐鈺兒立刻拉著他的袖子告狀。

    “你這般兇惡?！碧撇谎源钪嚪虻氖?，順手抽回衣袖，慢條斯理回了馬車，“自然嚇壞了我的仆人?！?/br>
    素有芙蓉面之稱的沐鈺兒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長得很兇？”

    車夫立馬后退一步，躲洪水猛獸一般，臉上寫滿了危險兩個字。

    沐鈺兒心中暗笑，慢吞吞踱步上來，走到馬車旁，背著手，笑瞇瞇上去撩閑。

    “呦，我就知道我們三郎啊，面冷心軟，還是不忍心我面對這些讀書人，不如同我一去北闕，若是日后還能共事，還有幾分露水情緣啊?！?/br>
    “北闕要關門，司直這張嘴有大半功勞?！瘪R車內傳來唐不言冷淡的聲音，隨后車簾微微一動，露出半張冰白側臉，“司直懷疑殺梁堅的人當時穿了其中一件?！?/br>
    沐鈺兒揚眉，慢吞吞說道：“誰知道呢?！?/br>
    “別駕特意回來做什么？”她反問著。

    唐不言放下簾子，淡淡說道：“看笑話?！?/br>
    空氣中有短暫的尷尬。

    沐鈺兒摸了摸鼻子，先一步掀開簾子，把腦袋擠進去，盯著垂眸看自己的人，眨巴眼：“和好和好，馬上就靜街了，我能搭一下車嘛?！?/br>
    唐不言盯著她圓滾滾的腦袋，粗黑的頭發在夕陽下被籠上一層毛茸茸的細紗，手指也不知為何微微發癢，可最后還是微微移開視線，淡淡嗯了一聲。

    沐鈺兒微微側首，看著車夫警惕的大黑臉，笑得越發燦爛：“我上你家別駕的車嘍，哎，也不知道唐家的馬車坐的舒不舒服?！?/br>
    車夫的臉色比吞了蒼蠅還難看，可還是強撐著唐家風度，板著臉準備給人扶凳子。

    “不用了?！便邂晝簲[了擺手，直接扶著馬車邊，輕盈躍了上來，連著落地都沒有聲音，當真好似一只貓兒。

    她掀開簾子往里一看，頓時嘆氣：“這馬車，我連這么下腳都不知道了?！?/br>
    內壁被月白色的羅綃包裹著，地下鋪著波斯織成的同色長毛毯，毛茸茸的一簇，輕輕踩上，就能完全淹過腳背，等比例縮小的茶幾鑲嵌在右側車壁上，便是馬車再晃動，茶杯也不會被掃落下來，更別說頭頂的鑲嵌的拳頭大的夜明珠，照得車頂如浩瀚星河，清月鷺起。

    “那便去車頂趴著?！碧撇谎陨焓值沽艘槐K茶，似笑非笑說著，“司直耳力好，想必也聽得清某的話?！?/br>
    沐鈺兒立刻坐了進來，眼觀鼻子地諷刺道：“外人知道別駕說話如此可惡嗎?！?/br>
    唐不言把瓷白茶盞遞了過來，握拳低咳一聲：“外人大概也是知道的?！?/br>
    “沒人與你說？”沐鈺兒目光在那幾根雪白修長，宛若玉雕的指尖上一掃而過，隨口問道。

    “自然?！碧撇谎蕴ы此?，聲音薄涼，“也不是所有人都跟司直這般嘴巴不饒人的?！?/br>
    沐鈺兒捧起茶盞抿了一口，抽空回懟道：“實話實說都成了不饒人嗎，別駕身邊的人小心成了遮住您眼睛的布呢?！?/br>
    唐不言哂笑：“都說吃人嘴軟，司直倒是與眾不同?！?/br>
    沐鈺兒撲閃著眼睛，直接把茶一飲而盡。

    “湯色橙黃鮮亮，香氣高爽甘醇，瞧著茶葉白毫顯露，細嫩緊結，是清明前的顧諸紫筍吧，怪不得清明前的茶都要炒到一兩千金，有價無市，原來是這般好滋味?！?/br>
    她舒服地吐出一口氣，笑瞇瞇說著：“承蒙別駕照顧，也算喝了一回這錢茶?！?/br>
    唐不言抬眸，睨了她一眼：“四肢雖然囊中羞澀，可嘴巴倒是厲害得很?！?/br>
    沐鈺兒捧著茶盞的手頓時焉噠下來，不高興說道：“別駕怎么老揭人短啊?！?/br>
    “這些衣服你打算怎么處理？”

    唐不言下巴微抬，指了指車轅上的衣服。

    沐鈺兒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盞茶，如牛飲水，把一兩千金的顧諸紫筍再一次一飲而盡，這才說道。

    “回去查查，三具尸體，只有程行忠有了大概的方向，另外兩具還沒有頭緒，兇手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跡，只是我們還沒發現而已?！?/br>
    “這些衣服都是借的?！便邂晝喝詢烧Z就把緣由講了一遍，隨后感嘆道，“沒看出來王兆家還挺有錢?！?/br>
    “霓裳閣主經營綢緞和香粉，本就是高利行業?！碧撇谎詫@些事情了如指掌，顯然這位唐家小雪人不是不理庶務的精致擺件。

    “書學生課程以字學為本，以《石經》、《說文》、《字林》為專業，余字書兼習之，葉博士還會要求學生們鍛煉手腕，每七天就有一個雕刻作業，這些都需要耗費大量的錢銀，單是雕刻的好石料就價值不菲，更別說筆墨紙硯這些費用?！?/br>
    沐鈺兒撐著下巴聽著他說起國子監的事情。

    “那些人還說你在國子監格外冷淡，什么活動也不參加，沒想到知道得還挺多，連下三學的事情都知道?！?/br>
    沐鈺兒便是只在今日聽了幾耳朵國子監的事情，卻對監中的偏見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唐不言身為洛陽高門子弟，不僅讀書好，而且對周遭的一切觀察得極為仔細，可見他確實并非模樣般高冷疏離。

    唐不言不理會她的打趣，微微側首，不再說話。

    “別駕吃飯了嗎？”沐鈺兒摸了摸肚子，“我肚子餓了，找個路口給我放下來吧，東西就麻煩晚上別駕到北闕時，再一同送來吧?！?/br>
    唐不言喝茶的手一頓，隨后抬眸掃了沐鈺兒一眼，最后咳嗽一聲，敲了敲一側的車壁暗格。

    沐鈺兒一愣，見著他冰白手指抵著的位置，猶豫地打開暗格，隨后發出驚嘆：“好多吃的！”

    只見一個長而深的暗格里整整齊齊碼各色糕點，就連過幾日的清明青團都有。

    “可以吃青團嗎？”她手已經抓起一個一口酥大小的青團，一邊假客氣地問道。

    唐不言頷首，捧著茶盞抿了一口：“隨意?！?/br>
    沐鈺兒直接一口一個小青團，不一會兒十個小青團就被她一掃而空。

    “好吃嗎？”唐不言隨口問道。

    “好吃！”沐鈺兒頓時笑得格外燦爛，吃人嘴軟，好話跟不要錢似得涌了出來，“貴府廚子的手藝當真是不錯，糯韌綿軟，甜而不膩，入口肥而不腴，精品青團?！?/br>
    “哪個味道好吃？”誰知唐不言鍥而不舍問道。

    沐鈺兒歪著腦袋，回味了一下，老實說道：“雖然味道多樣，但我覺得還是糖豆沙味的最好吃，芝麻胡桃仁也很不錯，幾個咸口的……”

    她開始去摸云片糕，老實交代：“我吃不來?！?/br>
    唐不言抿了一口茶，最后放下手中的茶盞，點了點頭。

    沐鈺兒察覺出不對勁，不解問道：“別駕問這些做什么？”

    唐不言咳嗽一聲，冰白的臉頰泛出血色，淡淡說道：“打聽打聽司直喜歡什么口味?！?/br>
    沐鈺兒吃驚：“打聽我做什么？”

    “免得那天犯了司直忌諱?！碧撇谎噪S口敷衍著。

    沐鈺兒更加驚訝，隨后警覺起來：“你不會坑我吧?！?/br>
    唐不言斜了她一眼，隨后冷酷無情說道：“你該下車了?！?/br>
    “不是一起去北闕嗎？”沐鈺兒捧著已經消失一大半的糕點，抬起小臉，茫然問道。

    唐家的糕點真的好好吃，甜而不膩，酥而不軟。

    唐不言盯著她唇角的白點，嘴角抿出一點笑意：“母親叫某回家一趟?！?/br>
    天色已經逐漸暗下，夕陽余暉落在空蕩蕩的大街上，沐鈺兒站在大街上，迷茫了一會，突然發現北闕大門近在咫尺。

    “唐不言竟然還是一個好人！”沐鈺兒站在北闕破破爛爛的大門前，大為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