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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華麗禮服的coser一手拉著裙擺,嫻熟地淺笑,身旁圍繞著一大圈擠來擠去只為了按下快門的攝影,面對鏡頭絲毫沒有半點膽怯。 換了幾個姿勢,程若伊也差不多到極限了,她迅速站直并鞠躬,「謝謝各位,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此起彼落,成群的攝影慢慢散去,程若伊這才踩著高跟鞋到一旁坐下休息。 她松了一口氣,撥開遮擋半邊視線的假發瀏海,咬著吸管補充水分,一邊小心翼翼防止唇妝掉色,不久后又被冷風吹得一哆嗦,趕緊披上一旁的羽絨衣,儘管至今都是靠著強大的意志力才能在冷風中出角,身上這件雷姆正裝的短裙和露肩設計仍然敵不過寒氣逼人的十二月。 剛休息沒多久,又有攝影前來詢問能不能拍攝,程若伊連忙起身應好。誰知一站定,攝影們三三兩兩逐漸又圍過來,程若伊臉上笑容不變,心里卻嘆了口氣,看來今日雙腳還是逃不過久站至痠痛的命運,幸好明天是星期日,不必擔心必須騎腳踏車上學的問題,場次上再怎么蹦噠,她的本職依舊還是普通高中生。 這時一個男攝影吸引了程若伊的目光。 對方一頭乖順的烏黑短直發,幾乎遮住眼睛的瀏海讓人看不清目光,臉上戴著黑色口罩,明明穿得全身黑卻極有存在感。修長的手指在對著程若伊按幾下快門后擺弄著手里的單眼相機,似乎是在查看照片。 引起程若伊注意的是他清瘦的骨架和氣質,在一群攝影里顯得格格不入,以程若伊混跡江湖多年的直覺,他明顯就不屬于宅宅的圈子,可能年紀也跟程若伊差不了多少。 大學生?不——可能是高中生?她依舊對著眾多鏡頭微笑,腦袋卻不著邊際地想著。 程若伊笑得累了,停止天馬行空,又一次主動鞠躬喊停。 她放下一直維持同一個動作而痠痛的手臂,抬眼間卻不經意對上黑發男孩的視線,視線交錯的瞬間對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在程若伊還沒反應過來前朝她點點頭致意,而后拿著相機離去。 程若伊這才發現他的眼睛也是有如濃墨般的黑,跟他的發色和穿著一樣。 而且……好像……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看過這個人一樣。 程若伊呆站在原地,思索熟悉感從何而來,她的記憶力不差,一般來說,存在感如此強烈的人應該令她印象深刻才對。 她想了半晌,腦袋卻遲遲跑不出結果,也沒有再多糾結,眼看時間差不多了,她轉頭收拾起東西。 換下禮服和假發,程若伊搭著人擠人的捷運回到家,顧不上哀號著想坐下的雙腳,便直衝浴室卸妝。 她摘下即將戴滿八小時的藍色美瞳,把假睫毛和雙眼皮貼拔掉,整張臉的厚重底妝都卸乾凈后,憑藉著模糊的視線找到自己的眼鏡戴上。 當世界又重新恢復清明,她抬頭看向鏡子里的自己。一頭被假發壓至變形的亂糟糟褐發短至耳下,黑色粗框眼鏡重重地壓在鼻樑,靠高跟鞋撐起的身高不復存在,平板的身材更是在她身上蓋上大大的「普通」二字。 身為「角色」的時間結束了,就像灰姑娘的魔法過了午夜十二點就會消失一樣,場次一結束,拿掉假發、卸掉妝容,她就變回那個在茫茫人海中隨時會被淹沒的宅女程若伊。 如果那些在場次上興奮找她合照的人看到自己的這個樣子,應該會很失望吧? 程若伊想著想著就不自覺地低落,她草草洗漱,將冰箱里的冷凍食品拿去微波,正著手整理塞在大包包里的cos服和化妝品時,手機的來電鈴聲卻突然打破屋子的寧靜。 程若伊用馀光瞄了一眼來電顯示,在看清楚來人后動作凝結了半晌。 偏偏挑她場后憂鬱時打來,可真不是時候。 不情不愿地拿起手機,又任由鈴聲響了兩三聲后,眼見對方沒有想掛掉的意思,程若伊這才劃開通話鍵。 「喂?」 「喂?是若伊嗎?」通話另一邊的程英賢猶豫了一下,在程若伊長達好幾秒的默認中又問:「你……現在在忙嗎?」 「……沒有,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也沒什么事?!钩逃①t秒答,隨后又靜默,像是在努力構思下一句話,「吃過晚飯了嗎?」 程若伊想起還在微波的晚餐,「還沒,正要吃?!?/br> 「哦,最近怎么樣?」 「還行?!?/br> 「有什么話是要對爸爸說的嗎?」 「……應該是沒有?!?/br> 「爸爸現在還在東南亞視察,今年寒假應該也回不去了,你自己一個人ok嗎?」 「可以的?!?/br> 已經很多年了,自己一個人生活,可以的。她在心中喃喃。 「好……就先這樣了,這個月的錢有收到吧?不夠用再跟我說,今天記得早點睡?!?/br> 「嗯?!?/br> 「那就……掰掰?!?/br> 掛掉了。 程若伊放下緊繃的神經,而后怔怔看著手機出神。 每次的親子對話,都像是在執行例行公事一樣,好似只能靠著短短幾句從未變過的問答來維系表面上的溫度,只要手機一停止通話,父女間的關係也就只剩下血緣。 剩下的,就什么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