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
于昊淵帶墨染青回營寨的整路上都沒說話。 來襲的山匪已盡數被平定,纏斗過后,營里被大火肆虐得只剩一片焦糊,營地之外也沒能倖免。士兵們忙去河邊汲水撲滅剩馀火勢、清理場面,尸體被堆成一座小丘,nongnong的血腥與泥氣混染在一起。 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墨染青只覺觸目驚心,于昊淵對此卻是見怪不怪,視若無睹地繼續走,兩人相繼無聲。只見他來到士兵臨時搭建好供休憩的帳篷前,墨染青停了下來,站在原地踟躕要不要進去。 可前方的人卻在這時腳步一頓,于是她又跟了上去。 進到帳后于昊淵逕自走到位子坐下。他既沒趕她走,也沒讓她干嘛,墨染青便小心翼翼的隨侍在側。不久前樹林里,最后是親信攜著眾兵趕來支援,將山匪一舉兼滅,于昊淵在這之后便沉著一張臉,墨染青隱約感覺到他身上有怒氣,就是不知道這怒從何而來。 這帳篷比原本的皇帳小得多了,如果大家都不說話,就顯得更擁擠了。 好在有人率先打破沉默。 「殿下?!估洗蠓蛱嶂t箱急急忙忙進來,這大概是頭一遭墨染青希望這個老人家能多說一點。 「老夫看看喔……」老大夫走上前檢查于昊淵全身上下的傷勢后松口道:「挺好挺好,都是皮rou小傷,就手臂這處深了一點,包扎一下便可?!?/br> 這臂傷就是方才在林子里傷到了,墨染青覷了一眼,莫名感到心虛,心虛之外還有點愧疚。反倒于昊淵在這時抬眼看了她,對包扎中的老大夫說道:「你去幫她處理一下?!?/br> 墨染青一愣,才意識到自己左臂也有傷,正想說句不礙事,老大夫已哎了聲,「啊那個不礙事!血都乾了?!?/br> …… 墨染青還是補道:「我還行?!箾]想卻收到男子冷眼一掃,她頓時又噤聲不說話。 在老大夫換替墨染青處理傷口之際,親信恰巧也從外頭進來。 「殿下,」他剛開口,瞅向一旁邊的兩人,見于昊淵微微一點頭便繼續說道:「營中都處理得差不多了,留了三個活口等殿下回去審。方才統計死傷,我軍只剩五百馀人,另外,也檢查弩機上沒有官印,是私鑄的?!?/br> 本來北疆打了五年,那從京華帶出來的士兵少說也還有剩上千,今此一夜倒損失慘重。親信忿忿不平,偽裝山賊,偷襲國軍,私鑄兵器,這筆帳肯定要好好算,讓那幕后主使吃不完兜著走! 誰知,于昊淵淡淡道:「沒什么好審的,都處理掉吧?!?/br> 親信不解啊了一聲,聽他又道:「知道我回京日程、能私鑄弓弩再加上,誰想要我的命,有這樣底氣膽氣的人,放眼宮中也沒幾個?!?/br> 是了,就是挑這種他們剛把兵器運回、軍隊遣回的時機點,刪刪減減下來,只有慈寧宮那位。 雖然不用人證有些可惜,但他們還有物證。親信道:「那弓弩機……」 豈料,于昊淵卻是語出驚人?!赴涯切┕笕看驙€扔了,一架都不要留?!?/br> 親信驚詫不已,「這……」 一旁在包扎中的墨染青雖不知事情深淺,但也知道私造鐵製弓弩是重責大罪,于昊淵此為不是幫敵人毀尸滅跡嗎。 一旁老大夫埋頭苦干在上藥,啊,不干他的事。 于昊淵道:「就算拿著弓弩機去追究太后的罪責也是行不通的,因為有些事本來就算不清,也不能算太清。我們能猜到是太后,陛下那邊也會猜到,可我們要的結果,陛下不一定會給?!?/br> 一國太后去襲擊一國親王的軍營,這等丑事,怎可能在天下人面前三堂會審、對簿公堂?皇家要威儀,要體面,要修身齊家才能治國,皇帝不會允許的。 墨染青現在才知道,這原來是太后娘娘出的手。 親信猶自不甘,「可是……」 「把弓弩集中處理吧,其實這樣也不壞?!褂陉粶Y笑了笑,有了主意,「既然是受害者,就該有受害者的樣子,他們想偽裝成山匪,我們就宣稱是山匪。陛下不一定會給我們要的結果,但他會懂我們的委屈。 「更何況――」他看了親信一眼,「會遭太后如此對待,我們并不冤?!?/br> 最后一句話的意思墨染青沒聽懂,但親信是懂了,他們遭人忌憚,也確實,存著別樣的心思。 「好了好了,這樣就差不多了!」將傷口包扎完的老大夫滿意的拍了拍手,也不管此時帳內是什么嚴肅的氣氛,人就站起來,「殿下還有其他吩咐嗎,若沒有,老夫先去外頭看看其他傷兵了?!?/br> 「你去忙吧?!褂陉粶Y隨意道。 親信見老大夫悠哉游哉走出去,再看向墨染青,突然聯想到什么,步到于昊淵跟前,「殿下,方才情勢緊急,殿下來不及看,先收到我這了?!顾麖膽阎刑统瞿莾杉埿殴{,遞了上去。 看到那張冠有墨規年署名的信,于昊淵下意識瞥了眼面前女孩,不動聲色地將信往旁一移,拿起另一封。 京華來信…… 他拆開來看,比起墨規年寫的,這封密密麻麻全是字,可兩封卻有關係。 若說墨規年那封是結果,那么這封,便是原因。 「小公爺?」 聽到前方的人呵了聲,墨染青抬頭一看,于昊淵用那捉摸不定的語氣道:「你認識小公爺?」 秦仲川? 腦海立即浮現那白衣翩翩的身影,墨染青遲疑點了點頭。 于昊淵把信放下,他那笑容越發詭異,還有點冷冷的?!改阒垃F在整個京華都在傳你和小公爺的事嗎?」 他的臉色實在不怎么友善,墨染青吶吶道:「什么事???」很嚴重嗎……先喝口茶壓壓驚。 「情事?!?/br> 一口茶險些噴出來,墨染青嗆得連聲咳嗽。 情情情情、情事? 小公爺的名號最近在京華時常被提起。 這也不奇怪,小公爺是響噹噹的人物,尤其最近殿試結果出爐了,小公爺還拔得狀元。 既是喜事本該就為人津津樂道,如同祈王斬殺忽扎爾,如同祈王準備凱旋回京,被百官百姓一遍又一遍的談起,可如今的殿試放榜卻不是喜事。 是那比喜事更受歡迎的,那些人們總在茶馀飯后提起、八卦的事,風花雪月的事,殿試放榜,就是這種事。 這還得從那日金鑾殿上說起。 那日大殿,由皇帝欽點本科一甲前三名,殿試的結果通常與會試八九不離十,前三甲依舊是那些人,可順序難免調換,比如得狀元的不再是已連續二元及第的薛正,而是后來居上的秦家小公爺。 唱到名的秦仲川站到大殿中央,按照慣例,皇帝會讓其闡述往后的治世理念,這是暢言自己宏愿與抱負的時候。秦仲川含笑開口,「秦某一路以來至今能取得狀元佳績,著實不易……」 當然,要發表感言也可以。眾人覺得沒什么。 「……讀了不少書,思念君子學以致其道,便不敢有一絲懈怠,發憤圖強,只求能篤志……」 以前多辛苦,便顯得現在成就多輝煌,年輕氣盛嘛,忍不住想彰顯自己,沒什么。 可眾人聽這話說著說著,突然就跑出了一位墨家七小姐。 「……秦某能有今天,有賴于身旁親朋好友扶持鼓勵,心中不勝感激,除了父母之恩,還有張家二少爺,墨家七小姐……」 那墨家七小姐落到每個人耳里都是一愣,沒想起是哪號人物,皇帝可能不會在意這種小細節,但在場的進士們不乏有年輕學子,好奇的很。究竟哪家小姐值得秦仲川在這種場合提名出來感謝……當后面秦仲川開始發表自己的治世之道如何如何時,眾人的心思已然飄遠。 三十多名進士一出宮門,便將此事傳得沸沸揚揚。 能傳得沸沸揚揚聽起來挺滑稽,這也不過是富家少爺和小姐的事,但放到小公爺身上便不同。除了小公爺是小公爺外,這幾年圍繞在小公爺身邊的女子何其多,甚至連小公主也芳心暗許,卻不見他對誰特別青睞過。 那七小姐究竟是何許人物?民眾們都在討論。 可就好像京華第一次才出現這個人似的,認識她的人竟屈指可數。 「??!就是去年臘月被秦家棚子砸傷的那位小姐!」有人猛然想到,引起群人附和。 「對!對對對!我也瞧見了,小姑娘就是七小姐,當天還被送去國公府療傷呢!」 「是哪個墨家?」不知情的人問道。 「太尉府的!我看到小公爺后來賠禮道歉去了?!?/br> 往事再度被翻起,去年冬天秦國公發放銅錢與民同樂幾乎半個京華都來捧場了,當然就很多人看見,意外受傷的姑娘被當時負責監場的小公爺就近送府醫治。 原來那就是七小姐啊。 那么是不是就是那天,小公爺對人家一見鐘情了? 一場意外,兩人邂逅,緣起而情生。 各種浪漫的故事被編造出來,墨家七小姐,在這一刻躍到大家眼前的名字,不只京華小姐們恨恨記著,連宮里的貴人們也很好奇,如此名不見經傳卻被小公爺言謝的人究竟什么模樣―― 于是,想到日后宮中有宴席,皇后娘娘乾脆一張請帖送去,直接把人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