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去哪那么急呢？

    車上的伊璐也在想。

    馬車轔轔經過吵鬧的市街，秦仲川一路上都嘴角帶笑望著窗外，他似是在想什么事想得入神，以至于沒注意那半開的車簾已引得外頭姑娘頻頻注目。夜秦小公爺向來是京華少女們的心儀對象。

    真不像他平常的作風，今日臨時出門也是，還有，和張郃昇說的一番話也是。伊璐思忖。

    馬車此時轉了個彎來到坊間內大街，路上行人逐漸稀少，車輛反而多了起來。這一帶多是京華高官住所，周圍井然有序，景緻也氣派莊重。伊璐看著看著，突然覺得這去向有些熟悉。

    車夫吁了長聲，停在一座富麗的宅府前。

    太尉府。

    墨太尉與秦國公在治國方策上不是同個派系，雖并駕齊驅，卻往來不密。墨家兩位少爺倒是在學堂里經常碰面，不過墨家少爺們的賀帖早在放榜公布第一天便派人送來了。

    伊璐看前方大門，其實，他們曾親自拜訪過一次墨家的。

    但唯一拜訪的那次，和墨太尉無關，和墨家兩少爺也無關，是因為一個小姐。

    思念間，身旁秦仲川已經下了車。

    「麻煩通傳一聲?！顾麑Υ箝T兩側的門子道：「秦某找貴府的七小姐?！?/br>
    七小姐。還真的是七小姐。

    秦仲川和墨家的七小姐，有過幾面之緣。

    那是起因在去年歲末年初，祈王打贏北疆最關鍵的一場戰役的消息傳回來時，舉國轟動，普天同慶。秦國公為此在南街搭了六座棚子，擺了六缸滿載的銅錢，送財助興。

    當時把整條南街擠得水泄不通，一座棚子因此被擠塌了，好巧不巧，就砸傷了路過的七小姐。

    事出于此，秦家自擔全責，將人帶回府上醫治，小公爺也到墨家登門賠禮。

    七小姐在國公府休養個幾天便回去了，時隔這么久，那傷早就好了，兩人之后也沒再見過面。想到此，伊璐當然不認為此時秦仲川是去探望人家，更不認為他等的是七小姐的賀帖。

    他找不到秦仲川來這的理由。

    看到來人竟是不常見的小公爺，墨家門子愣了一下才回過神，正容客氣道：「小公爺別來無恙?！?/br>
    秦仲川含笑回禮，不厭其煩再說一次，「煩請通報七小姐一聲，秦某有事想當面和她致個謝?！?/br>
    「七小姐嗎？好咧！」門子爽快應下邁起那有效率的雙腿，可才沒幾步又折回來。

    「小公爺找的可是蓉青小姐？那是八小姐?！?/br>
    蓉青小姐他是見過的，有雙斜長撫媚的鳳眼，但女孩不是，女孩的眼睛又圓又大……秦仲川搖了頭，聲音多了幾分肯定，「是七小姐，染青小姐?！?/br>
    染青小姐。

    兩位門子相互看了一眼，飛快低下頭。

    「小公爺那個，七小姐……七小姐出去了，不在府中?！?/br>
    秦仲川不在意道：「可有說何時會回來？若不久，我便在車上等會也無妨?！?/br>
    「七小姐出的是遠門，年初那會回墨家老鄉去了，也沒說何時會回來，小公爺還請回吧?！?/br>
    門子說話整齊快速彷彿不經思索，秦仲川眼神一凝，嘴角卻是勾起。

    「原來是這樣?！顾Φ溃骸讣热蝗绱?，若七小姐哪天回來，務必跟她說一聲，秦某有來找她?！?/br>
    「當然的，小公爺客氣了?！归T子點頭回道，看著那雪白的身影轉身上車，馬車長揚而去。

    他們也跟著松一口氣。

    怎么會剛好來找七小姐呢，應該說，怎么會有人找七小姐。

    就在門子的一口氣才松一半時，內有腳步聲傳來，伴隨腰間環佩叮噹作響，一個女孩步出門外。

    「人在哪？」

    女孩身上的粉色羅衫裙華麗，聲音嬌嫩，斜長的鳳眼正左右環顧?！笡]看見啊?！?/br>
    一同出來的丫鬟指著遠處煙塵啊了一聲，「小姐你看！已經走了?！?/br>
    「走了？」女孩子聞聲望去，亮麗的容色頓時錯愕，「這么快！」

    門子這才回神過來，趕緊對來人施禮。

    「八小姐找的是小公爺嗎，小公爺剛走了?！顾麄儾徽f好還好，一說，墨蓉青猛然轉頭怒視。

    「不是跟你們說小公爺一來就要通知我嗎？一堆蠢材！墨家養你們做甚！」語落，門子已驚惶失措直喊恕罪。

    丫鬟忙上前安撫幾句。

    遠處的車影已消失在盡頭，墨蓉青跺了跺腳，她可是一聽到消息就跑來了，連個人影都沒見著，來去這么快，豈不是連門都沒進。

    「小公爺來做什么了？」她問道。

    「說是來找七小姐?！归T子想都沒想便答了。還真巧，兩次來，兩次都因為七小姐。

    嬌嫩的聲音卻陡然拔高――「什么！來找墨染青？」

    嚇得門子又戰戰兢兢地點頭。

    墨蓉青面上驚怒交錯，丫鬟也呆了呆，一時忘記安撫。

    怎么會是她！

    春末夏初之際，園子里充滿色彩繽紛的花，一朵朵怒放成海，隨風扶落成浪，院中疾走而過的粉色身影便如乘風破浪一般，直直衝破怡然院的屋門。

    「娘！」

    屋內的一群婦人止住話語抬起頭，見墨蓉青一臉怒氣沖沖進來，噘起的唇既委屈又不甘。

    「這是怎么了？」坐在正中央的婦人淡聲詢問，正是八小姐的母親林氏，其馀人見狀紛紛互視一眼，識時務地起身，「既然八小姐有事找夫人，那我們便不打擾，先和夫人告退了?！?/br>
    林氏嗯了聲，輕輕一揮手，一群人頓時如潮水般退去。墨蓉青看著里頭什么元姨娘芳姨娘……一堆鶯鶯燕燕的，墨家女人本來就很多，她眼里也浮現厭煩之色。

    「這群女人怎么成天往娘的屋子鑽，尤其是芳姨娘，莫不是來顯擺她的好兒子這次金榜題名吧?！沟热硕甲?，她也嘟噥走上前。

    會試放榜，墨家兩少爺一喜一憂，喜得是二少爺芳姨娘之子，憂的，卻是墨家嫡子、她墨蓉青的哥哥。

    林氏一聽這話，面色微沉，嘴里卻只是喝止，「你別亂說話，他們不過來例行請安，做份內之事。且不論是誰考上，都是為墨家爭光，為族里得利，當心讓你爹聽去挨罵！」但一想到自己兒子落榜，她心難免鬱鬱。

    被母親糾正，墨蓉青不服氣哼一聲，人也跟著坐下來?！覆徽f這個了，娘，你知不知道，我剛剛去……」

    「知道你興沖沖跑去見小公爺?！沽质辖剡^她話頭道，「怎么，沒見到人生氣了？」

    「不是、是……」墨蓉青瞋怒一聲，別過頭，「是沒見到，但不是因為這個?！?/br>
    林氏瞟了她身后的丫鬟一眼，后者領會，說起源由來?！感〗懵犻T子說，小公爺此番前來，是來見七小姐……」

    「什么七小姐？她早就不是墨家小姐了?！鼓厍嗖粣偞驍嗟?。

    丫鬟旋即改口，「奴婢錯了，是墨染青?！?/br>
    小孩子就是愛計較這些小事。林氏了解始末后只是笑了笑，渾不在意道：「這有什么好氣的？墨染青去年年關被秦家棚子砸傷在國公府住過幾天，小公爺當然認識她?！?/br>
    「可是……」墨蓉青幾分著急轉過身?？墒切」珷斠舱J識她啊，說起來他們常在宴會上碰面，她認識小公爺還比墨染青早，怎么小公爺沒來找她。

    林氏哎一聲，悠悠道：「這不是沒見著嗎？而且以后，也不會再見到了?！股裆郎系牟枭粯拥?，彷彿談的都已是淡去的事。

    墨蓉青一甩手絹，「都走了還讓人心煩，跟她娘一個樣，都是招蜂引蝶的貨！」

    林氏自然不會跟著女兒道人是非，她只是輕輕一笑?！嘎狀U州來的消息說，上個月靜心庵遭逃竄的夷人入侵，里頭的人非死即傷，那墨染青，」她道：「想來是兇多吉少了?！?/br>
    「真的假的？」墨蓉青眼睛霎時一亮。

    「娘說的話豈有假，」林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將一只茶杯推過去?！杆院伪馗粋€不知是生是死的人置氣呢？怎么爭都爭不過你。喝茶吧?！?/br>
    墨蓉青奮力點頭，端起杯子。

    午后的陽光自菱花窗格透進來，涼風舒適，屋內母女二人開始享受起愜意的午茶時光，方才那一點不滿像平常弄壞了首飾臟了衣服，已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