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0)
狼也,性兇猛,好結群,行進靈敏如電。世人曾言若以一猛獸喻之上古饕餮,狼尤其最。 籠子里灰狼綠瑩瑩的眼珠倒映著墨染青的身影,張開大嘴,舔著紅舌,似已盯上目標般,令她一陣頭皮發麻。 「怎么樣的比法?」 招宿淡聲道:「很簡單,姑娘只要殺了牠就贏了?!?/br> 彼時的樹蔭下,于昊淵和親信正凝神靜看。 「殿下今日的試題于墨姑娘來說有些勉強了?!褂H信說道。 那隻狼正當年壯時期,性情爆裂不說,氣力更是旺盛。當時為了能活捉,還派出三個大漢合力拿下,如今卻要交給一個小姑娘去應付。那晚聽到于昊淵的吩咐親信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場苦戰啊。 「不勉強便看不出應對?!褂陉粶Y負手而立。站在地勢較高之處,他可以看清楚底下的情形:女孩什么都還沒動作,狼已毛發豎立,姿態高昂,不停示威。 「有道是一山還有一山高,強中自有強中手。讓她習武,不是要她身懷絕技,是要讓她知道,就算本事不如人,至少,腦子要夠?!?/br> 「可……」 「你說,倘若她連應付一隻野獸都不行,那將來何以應付人?何以面對君?人心難測,而伴君,如伴虎?!?/br> 親信不好再勸言。將視線轉回場上,好在小姑娘的心臟還算強大,要知道多少女孩家只是聽見殺雞聲就能哭了出來,何況是面對一隻狼。 墨染青此時正和招宿做確認。 「殺死狼?什么辦法都行嗎?」 招宿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什么辦法都行――唯獨不能使用任何刀槍弩箭?!?/br> 墨染青心中一沉。在所有武學功夫里,就屬兵器她還能見人,有刀刃在手,她何懼一匹野獸。但現在這樣……這哪里還叫什么辦法都行,這簡直斷了她所有辦法! 要她徒手捉狼,不只捉住,還要殺之。 「好你個祈王……」墨染青都要咬牙切齒了。 這般不敬之詞招宿全當沒聽見,她輕巧一躍,落到鐵籠上方蹲坐。 「姑娘準備好了,同我說?!?/br> 招宿一坐上去,籠里的灰狼瞬即撲跳而上,奈何被帶鞘的柳葉刀打回,又撲了上來。鐵籠震得哐啷不停,這般一來一往幾次,灰狼自知不敵此人,只能在底下憤狠狠盯著。 墨染青盤退坐地愁眉苦臉。沒有招宿這樣的功夫,要憑赤手空拳就擊敗兇狼是不可能的。既要徒手,必會近身rou搏,灰狼動作矯捷,她不見得反應的過來;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將狼壓制住了,自己這般雨點大的拳頭又奈何得了嗎…… 于昊淵分明不想讓她通過吧,但若是如此,又何必還出動一隻……狼? 苦惱到這,墨染青卻是一頓。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于昊淵給她出了這道難題,乍看之下是強人所難,仔細細想,卻是合乎常理。 他在讓她明白――他日入宮,多得是比自己位高權強者,多的是棘手也兩難的情況,就如眼前這匹狼,總得靠自己想辦法解決。 深宮似海,人心難測,而伴君,如伴虎。 至于為何不直接派招宿或其他高手?因為他們是絕對的實力,象徵絕對的權力,比如天威,無法違抗。 這只是隻狼而已。一隻有了刀她就能贏、沒了刀她也該想辦法贏的狼。 遠方紅影在萬綠的茂林中灼然逼人,墨染青握緊拳頭。 一定會有辦法的。 她開始打量四周,不能使刀槍器械,那么便就地取材,運用地景。比如這些藤蔓可絞殺,比如鋒利的尖石可當刃,比如地勢高低落差可設陷…… 墨染青的眸瞳乍然明亮。 「我準備好了?!?/br> 另一邊,親信也看出了動靜。 「準備要開始了?!?/br> 只見站在籠上的招宿抽出柳葉刀,乾凈利索往下一揮,閂門的鎖頭頓時如泥斬落。鐵籠緩緩打了開來,伴隨一聲禁錮許久的怒吼,野獸終于出籠。 高處的于昊淵眼神閃了閃。 見微知著,從一個人的臨危反應便能看出那人的處事能力,這場比試的重點不在于殺死狼,而在于用什么方法,樹林之大,攻防兼備的場所都幫她設計好了,方法千百種,她會選哪一種。 底下一人一狼相對而視,間隔數丈距離。 灰狼悠悠在墨染青面前來回踱步,半耷的眼皮底下兇光閃閃,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前后不停試探。反觀墨染青未有任何架勢,倒是游刃有馀的樣子。兩方之間,風起,煙塵翻滾,流動著一股較勁的氣息。 野外的狼最善伺機而動,攻得教人猝不及防。前一刻灰狼剛蓄意放緩步調,一眨眼,驟然以雷霆之勢往前方撲去,迅疾如風,轟然如電,帶動一大片葉響。 出擊了! 觀場的三人六道視線都落在墨染青身上,隱隱含著期待,又或者說,在猜測,她先前沒有動作,若不打算先發制人,那會打算怎么做呢?靜待良機,出其不意? 那隻狼自傲心浮,沉不出氣,這一撲雖飽含莫大力量,但只要矮身一躲它便收不住勢直撞倒巖壁,就此取得攻機……三個武功都不低的人在腦海中已把所有可能都試想一遍。 但場中女孩沒有躲避。 或許……她想的是近身搏斗。 一人一獸的距離飛快縮近,早過了能施展拳腳的最佳空間。 眾人眸底驚疑。 難不成是想給出致命的一擊? 她手里持著什么東西嗎?有能夠一擊必中無后顧之憂的銳器嗎?她要怎么給出―― 沒有。 這都是一瞬間的想法,所以他們也一瞬間明白女孩什么都沒有,兩手空空,站在那。 這一瞬間灰狼就來到眼前了,鋪天蓋地,猙獰面貌,亮出利爪,朝墨染青敞開血盆大口,那咬合之力足以咬碎各種骨頭。 竟是坐以待斃!親信臉色一變,與此同時,身邊有人更快出了聲。 「招宿!」 招宿手里的柳葉刀在那驚險一刻彈了出去,如驟降的流星,劃破時空,直取猛獸咽喉。凹嗚一聲,兇狼僵直在墨染青面前,軟軟倒地。 所有狂風暴雨轉眼消弭無蹤。?于昊淵也攜著親信快步走來,面容沉冷。 「你……」他只吐出一字。 因為墨染青已抬頭。 而不是他預想的那樣。 不是預想中嚇得六神無主的模樣,墨染青一臉神采奕奕,眼眸晶亮無比,里頭有慶幸,有欣喜,甚至還有些得意。 那得意令她挺起胸膛?!甘俏亿A了?!?/br> 于昊淵抿起唇,地上的灰狼已一命嗚呼,他明白了什么,卻不顯于色,「敵人在前,你束手不動,由著別人救你,就認為你贏了?」 「若在平常,我自知不敵,必會避開?!?/br> 于昊淵微揚下巴,「如若避無可避,退無可退呢?」 「那么就迎難而上??缮顚m之處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容易授人以柄,落人口實。若想要全身而退――除非有錦囊妙計,不然,當假手于他人?!?/br> 墨染青一笑,「殿下讓我殺了這匹狼,不一定非得由我親自殺了牠?!?/br> 這林子里可用之材何其多,要借刀殺人,當然選擇一把最萬無一失、還是最不費力的刀。 蔭影之下,墨染青神氣的模樣仍是瞧得一清二楚。 他們竟代為她的刀了。親信對于這場剛開始即結束的比試咂舌不已。于昊淵凝望著她,沒想到這樣的驚艷會來自于一個小小的身軀,不知怎么的,想伸手去摸她的頭,手指微微一抬,卻沒有動作。 收到后頭?!改愕故呛V信我一定會出手救你?」 「殿下若認為我上午的表現不算糟,理應會惜才?!?/br> 聽了這話袖里的手終于還是忍不住抬了起來,往她額頭拍下,不輕不重。 「狂妄?!?/br> 墨染青啊了聲摀著,心生不服,嘀咕道:「殿下難道都不覺得我表現好嗎?」 于昊淵看了她一眼,微微啟唇,然后,轉身吩咐招宿將周圍收拾收拾。 哼。 墨染青滿懷期待落空,撇下嘴角,正想一踢慘死的灰狼好洩鬱悶時,耳邊輕輕飄來一句,「你表現的很好,兩場都很好?!?/br> 墨染青愣住,隨即心中大樂,對那背影道:「那殿下這樣算是認可我了?」 「這個嘛,」于昊淵語氣拖長一番,「暫且也找不到更好的?!?/br> 管他的口是心非呢。墨染青的眼睛已然笑成兩道月牙,一蹦一跳地去拔起地上的柳葉刀,于昊淵的目光追隨過去,那月牙像聚攏所有光線似的,在錯落斑駁的樹影中明亮生輝。 果然還是個孩子。 儘管某些時刻表現的過于沉著,順從,好似無所謂也無所畏,但開心的時候也會笑,被稱讚時也會得意,喜形于色,收斂不住一點神采飛揚。 于昊淵沒有發現自己望著女孩的眼神帶著難得的笑意。 他只是突然想起親信說汪念笙沒有笑眼這句話。 那么這笑容就不會有任何影子,是屬于她的,只是獨獨屬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