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層重癥醫學科到了，請走好?！?/br>
    電梯機械女聲一字一頓報樓層，轎廂門緩緩向兩側拉開，剛開啟一條縫，葉北莚拖著拉桿箱就向外沖。

    四個轱轆滑過大理石地面發出輕微聲響，ICU病房門口的人抬頭看了眼她。

    早查房剛過，家屬把鋪蓋卷收起來藏在消防通道樓梯間。人都坐在病房門口的金屬椅子上。

    葉北莚皺了下眉，拿著手機邊撥邊四處張望尋找。

    有個和她差不多模樣的姑娘掛斷了電話，從角落里迎著她走出來。

    油膩的頭發胡亂在腦后揪了個丸子，披著羽絨服，趿拉雙粉色塑料拖鞋。

    葉北熙說，“我在這陪了兩宿，眼都沒合，扛不住了。你替我班，讓我回家洗把臉去。一會醫生要是喊媽的名字，你就去處理?！?/br>
    “熙熙?！比~冰拎著保溫桶從電梯廳走過來，看到二女兒，詫異地喊，“莚莚你回來了！”

    “爸?！比~北莚轉過身子，應了一聲。

    葉冰脫下棉手套，在褲子上蹭了下手汗，蹲地上打開保溫飯盒。又從兜里掏出個保鮮袋套著的東西，一層一層打開，是副干凈筷子和勺。

    “熙熙，趁熱吃，早上給你熬的皮蛋瘦rou粥?！?/br>
    葉北熙把隨身帶著的瓦楞紙殼隨便往地上一放，坐上面接過餐具和粥。

    “莚莚什么時候回來的？”葉冰搓著干皺的手，渾濁的雙眼看向她。

    “梅笑舒家屬，梅笑舒家屬在不在？”

    病房門打開，一位全副武裝的醫生站在門口，戴著厚厚的口罩和一次性藍色醫用帽，沖外面喊。

    “在在！”葉北莚一個箭步沖上去。葉北熙和葉冰也圍上來。

    醫生翻看手里的記錄，交代道，“患者需要換藥。進口和國產的，用哪個？”

    葉冰和葉北熙遲疑了。

    葉冰：“醫生，我們也不懂，這兩種差很多么？”

    醫生說，“進口藥副作用小一點，病人能舒服點。不過國產的療效也不差，還便宜?！?/br>
    “國產?！?/br>
    “進口?！?/br>
    葉北熙和葉北莚一起說出口。

    然后面面相覷。

    “用進口的，麻煩您了?！比~北莚說。

    醫生看了眼前的三個人，確認道，用進口的？好。你們家目前欠費五千多，再去存三萬塊錢進去。

    病房大門緩緩闔上。其他家屬縮著肩膀坐在旁邊嘆氣，坐ICU門口最怕聽到醫生喊名字。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能借的親戚全借遍了?！比~冰干涸的眼睛無神盯著地磚，“要么，我把火鍋店賣了?！?/br>
    “店？”葉北莚說，“爸，你什么時候又開店了？上一次欠的錢還沒”

    葉北熙打斷她，“店不能關?！彼蛄搜廴~北莚，“錢我再想辦法?！?/br>
    葉冰和葉北熙走的時候，他問，“莚莚吃早飯了么？”

    “沒有?！?/br>
    不敢離開病房，葉北莚空著肚子坐在葉北熙留下的那張硬紙板上，捂著隱隱作痛的胃。

    ICU病房大門開開闔闔，有家屬滿臉欣慰迎著病床出來，有的被喊進去不久就聽到嚎啕大哭。

    葉北莚心慌，索性拎著行李坐到了消防梯臺階上。

    手握成拳撐在額頭上，摘下眼鏡，用指節去頂突突跳動的太陽xue。

    心亂如麻。

    呆了半餉，她雙手合十捂住鼻尖，拇指摳在下巴上望著墻皮斑駁的天花板。

    錢沒了可以再賺，媽只有一個。

    痛苦眨了下眼睛，她伸直腿，從牛仔褲兜里拿出手機，撥出號碼。

    “王總。抱歉，我想問問，公司有沒有提前預支工資的福利?！拧瓕?，我家出了點事情，急用錢?！?/br>
    她卑微又小心翼翼措辭，誠懇低下放緩語氣，恭恭敬敬。

    王總說了一大堆，最后勉為其難說也許可以為她打破慣例。

    “好的好的，太感謝您了?！彼壑谢亓诵┕?，“我這就聯系HR，可能，先預支兩個月。我一定會加倍努力回報公司的，特別感謝?！?/br>
    晚上在樓下快餐店吃面的時候，手機來了短信，是銀行卡動賬信息。

    葉北莚幾乎兩筷子就挑完了面，呼哧呼哧喝完了湯，用紙巾擦了嘴巴就往醫院趕。

    公司預支的兩個月工資正好填補了醫藥費的窟窿。雖然不知還需要多少錢，但至少眼下是夠了。

    從出入院結賬處上來，看到葉北熙也回來了。

    洗了頭發，換了件毛衣，仍舊穿著塑料拖鞋坐在地上。

    ICU門口已經展開了好幾個簡易床，還有些直接鋪在地上的被單。葉北熙身后是幾個大紙板和一床單薄的毛毯。

    葉北莚在她身邊坐下，整理收據發票，“我剛交完了錢?！?/br>
    “嗯?！比~北熙看著meimei打開隨身小皮包，拿出精巧的錢包，里面一排排卡片。

    “媽病了大概有十年了吧？”

    “十年零五個月?！比~北莚說，“最初那時候她就是早起關節僵硬。后來慢慢走路家務都費勁了，直到疼得受不了了才去醫院。醫生說類風濕致殘，她也不當回事?！彼劬ο蜃笙路矫槿?，漫無目的盯著毛毯上一處脫線的針腳，“四十多歲就開始坐輪椅，大好年華全困在那么小的一個屋子里?！?/br>
    “我才是大好年華都荒廢了?！比~北熙轉身看她，“這十年，你一直在外面上學。你想過沒有，你為媽，為這個家付出過什么?！?/br>
    葉北莚想不到能從jiejie嘴中聽到這些犀利的質問。她錯愕望向她，“姐……”

    “每天早上給媽洗漱喂飯，推她到院子里曬太陽。中午回來再伺候午飯，等她午睡了再出門。晚上要幫爸忙火鍋店的生意，從來都是深更半夜才能躺下。我從十六歲開始這樣的日子，一晃今年二十六了?！?/br>
    葉北熙越說越激動，“當年爸跟我商量，家里給媽治病，沒錢了。只能供一個上學。他說你成績比我好，要我讓著你。葉北莚?！彼咦I花，說，“當你高中畢業開開心心上大學，當你意氣風發研究生答辯，當你畢業留在大城市生活時，你想沒想過我在做什么？”

    “日復一日伺候媽，照顧家。拿著中專文憑只能打零工?！?/br>
    “對不起?！比~北莚不知該說什么，“對不起，jiejie?？晌乙脖M力彌補了，上了大學再沒向家里伸手要過一分錢。這些年mama的醫藥費都是我出的?！?/br>
    “我在大城市生活得一點不開心。工作很苦，上司很嚴，錢很難賺?！?/br>
    “我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頭?！比~北熙說著說著，雙手捂住眼睛，把頭搭在了膝蓋上，泣不成聲。

    葉北莚撕開塑料包裝，抽出一張面巾紙遞過去碰碰葉北熙肩膀。她躲開她，低聲嗚咽。

    “我努力賺錢，給媽用最好的藥，你們也省心?！?/br>
    葉北熙一下子抬頭，長發都散亂，被靜電粘附在脖頸和羽絨服衣領上，“然后我們就繼續被困在媽病床前照顧她?；钤撐以诩易雠`，你在外逍遙自在？”

    “奴隸？”葉北莚不解道，“姐，你照顧的可是我們的mama！”

    兩人你來我往，不自覺都抬高了聲音。隔壁患者家屬咳嗽幾聲提醒他們。

    走廊上急促的腳步聲逼近，ICU病房門打開，醫生大聲喊，“梅笑舒家屬快進來?！?/br>
    葉北熙忙放下手里的毯子，和葉北莚一起跟著醫生進去。

    兩人站在玻璃窗外，看梅笑舒床前忙成一團的醫護人員。

    梅笑舒渾身插滿管子躺在那里，毫無生氣。

    床旁儀器滴滴作響，護士用剪刀剪開她身上的病號服，醫生開始搶救cao作。

    帶他們進來的女醫生站旁邊，說，“進辦公室等吧。站在這也幫不上忙?！?/br>
    “放棄？！”葉北莚拿起之前葉北熙簽好字的單子，蹭得站起來。

    手在顫抖，不敢相信這兩個字是jiejie寫下的。

    女醫生拉開椅子往后退，卻把單子往前推了下，“患者住進來三天已經下了四張病危通知。之前和家屬溝通，如果出現以下情況，是否放棄搶救?！?/br>
    葉北熙從她手里搶走單子，按在桌上，“莚莚，你聽我說?！?/br>
    “爸知道你的決定么？”

    “我和他商量過?！?/br>
    葉北莚一下子啞了聲音。艱澀咽了下口水，抖著手指又拿起那張單子。

    “媽即使搶救回來，也是”

    “那是你媽！”葉北莚瞪著充滿血絲的眼睛看jiejie，“你不能這么沒良心?！?/br>
    “沒良心的是你。我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媽的時候，你一點忙幫不上。人救回來也只能癱床上。莚莚你理智點，讓媽去享福吧?！?/br>
    “救！”葉北莚撕碎手里的單子，對醫生說，“我說得算。我重新簽字?！?/br>
    女醫生說，再吵架就出去，想好了再進來。

    葉北莚：“不用想了。我肯定不放棄治療?！?/br>
    女醫生點點鼠標重新打印一張單子遞過來。葉北莚搶在葉北熙前面，迅速簽了字。

    外面走廊上腳步聲雜亂，小護士跑進來說，“5床梅笑舒暫時脫離危險?！迸t生藏在口罩后的臉看不清表情，她又打印了一長串的單子放桌上，然后手寫了個處方簽。

    將蓋完的簽字章放回白大衣口袋里，她對姐妹二人平靜道，“去交錢，五萬?！?/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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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葫蘆：有點寫實，本人表示都有不適……寫這章時候真的無比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