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長夢終焉 (四)
「為什么要露出那副表情?」 蘭壇看著時祈一派輕松,輕啜著瓷杯中的茶水,帶著微笑的臉頰上有兩個深深的酒窩,甜美的氣息從她的眼神中流露而出。 即便看過時祈這種神秘莫測的微笑不下百次,蘭壇仍因時祈方才的話,蹙起了眉頭。 「將軍,別不說話。您對亞龍沒有信心嗎?」 「微臣對小犬的能力不曾懷疑。只是……」蘭壇猶豫了半晌?!竵嘄堃恢币詠矶疾皇且宰o衛隊的士兵來訓練的?!?/br> 「哦……」時祈好似理解地點了點頭?!概c軍紀有關,對吧?不過,圣旨好像凌駕軍紀之上吧?」 「是?!固m壇點了點頭。 「朕明白你的用心,為了不讓亞龍遭到輿論,特意讓他加入禁衛軍,而不是軍階更高的護衛軍。不過,再怎么樣,都不能隱藏玉石出眾的資質,對吧?」 蘭壇靜默了。 他沒想過,皇帝陛下竟欽點亞龍為蒼龍侍。 或許是因為,陛下不是蒼龍族人的關係。 大概,在他識破時祈的身份之前,他都沒想過有一天能和阿芙海特和平共處。過去往往只有劍拔弩張的廝殺,因為阿芙海特已經從龍族這里奪走太多。 龍族從此失去了平靜的生活,逃亡東邊大陸。 那天,是個晴朗的天氣,一樣是夏天。 在飛雪跌落谷底差點受傷的事件那天,他得知,在荒地見到了阿芙海特的飛行艦。這可以說是阿芙海特的船艦離東部最靠近的一次。 被發現動向是他們的失策?還是計劃? 但蘭壇能確信了,阿芙海特已經有了動作。那天,正好是雙月之時,被選為龍巖主繼承人的時祈,正好去了距離西北部較近的森林。 接著,飛雪差點摔落山谷。 不少傳聞猜測與阿芙海特有關,然而,蘭壇調查的終點,竟與傳聞幾乎一致,對,幾乎。 當他看見山谷中一面簡陋的墓碑前,那位粉杏色捲發的女人時,下意識按住了劍,卻僵在原地。 那女人有張阿芙海特的臉,卻穿著時祈的龍袍。 她在禱告,祈禱,喃喃自語。一會兒,女人睜眼,目光緩緩飄向了他。 蘭壇抽出了劍,卻換來女人的一道笑容。他沒有出手,因為那個女人,她的臉,成為了時祈陛下的樣子。 怎么辦到的?就連微笑時的酒窩,都一模一樣。那表情,帶著甜美又悠然自適的神韻,完全就是時祈陛下。 「糟糕,被將軍發現了?!?/br> 蘭壇持著劍,在大略釐清與推論過后,這段日子以來的矛盾情緒涌上了心頭。在那女人身后的,墓碑上的名字,是新刻上去的,『末藍時祈』。 意思是,這個替身,主動放棄了龍巖主之位、將「永恆」寶器交託給它真正的繼承人飛雪公主,以及……為過世的時祈陛下悼念祈福。她不是單純想奪得龍族政權的侵略者嗎? 「你是誰?」 「我是時間旅人?!古藢⒚嬝Q在脣間?!笧榱吮Wo飛雪不被帶走,我假扮成已故的蒼龍皇?!?/br> 「證據呢?」 「你剛剛已經看到了?!古寺柤?。 悼念不能證明什么,時祈陛下也可能就是她殺的。 可就在下一瞬間,蘭壇彷彿被傳送到了另一個時空,那一夜雙月重合,粉色的天空下,卻顯得一片詭異。雙月分離的瞬間,天色晦暗,下起了綿綿的細雨。 在他眼前,時祈為了保護飛雪而墜落山谷,染血的地面蔓延到蘭壇的腳邊,他在那個場景中見到了這位粉色捲發的女人,以及菲司培因閣下。 蘭壇一回神,那感覺恍若隔世。 「末藍飛雪,不記得那晚的事情。不過這樣對她比較好?!古苏f,眼神卻有些哀傷?!鸽薏荒茏屇阈湃螁??」 她又用起了屬于皇帝陛下的謙辭,好似宣告著,她現在是以末藍時祈的身份發言。 蘭壇回憶起來在方才的場景聽見的話,那女人說…… 〔我并不是阿芙海特呀,我僅僅是個時間旅人罷了?!?/br> 「不能?!辜幢氵@些日子以來,這個女人謹守本分地治理海地城。但她仍然說謊,菲司培因閣下,并非公主殿下的救命恩人?!改闩c菲司培因閣下認識?!?/br> 「他很快就會走的。這也是朕成為末藍時祈的目的?!古苏f?!鸽m然,下次回來時,他就會帶走末藍飛雪……不過,他依然會帶來阿芙海特的盟友?!?/br> ……阿芙海特的盟友?蘭壇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可能與阿芙海特共處,因此這女人所說的話,對他來說,彷彿無稽之談。 「阿芙海特與龍族,本自同源。彼此說著相同的語言,有著類似的神話,所以不需要爭奪得你死我活?!?/br> 這個說法,蘭壇也曾聽說。龍族是遠古巨龍賜予巨龍之血后誕生的,而阿芙海特則是接受了遠古巨龍贈予的不死之藥進化的。而兩族原本,都是居住在北方古代大陸的人類。 蘭壇望著那女人的眼神,瀰漫著一股陰影。 「作為末藍時祈,朕會讓你心服口服的。不然,你倒是可以試著把朕除掉,如果除得掉朕算你厲害;如果除不掉朕,那朕就是你的皇帝陛下?!?/br> 蘭壇回神過來,自己站在海地城的寢室里,持劍的手依然懸空,劍尖指著前方。 那是那女人給他的下馬威。從那之后開始,蘭壇展開了各種伏擊以及刺殺,甚至是政治cao弄,卻從未成功。有幾次,蘭壇的刺殺被當場逮捕,原以為會遭到極刑,隔天卻依舊安然無恙,所有人都不記得他打算暗殺蒼龍皇。 然而,海地的日子依然是平凡地在過,這女人安分地治理朝政,甚至親力親為教育公主。每年的忌日或大小節日,也都會到時祈的墓前祈福。 「這個簡陋的墓地實在不適合一國之主在此長眠?!惯@女人淡淡地說著,目光飄向了埋伏在草叢中的蘭壇。 她在對我說話?一直知道我埋伏在她身后? 「在君王陛下的墳前展開殺戮,一點也不得體吧?!惯@女人的目光已經完全落在蘭壇身上?!赋鰜戆?。蹲著腿痠?!?/br> 蘭壇帶著哀怨,從草叢中竄出了身子,卻因為蹲得腳麻而釘在原地。 「不過來覲見末藍時祈嗎?」女人拉開了一道笑容。 「不了、我……」蘭壇僵硬地回絕?!肝以谶@站一會兒?!?/br> 女人輕笑兩聲,好似嘲諷,卻沒點破蘭壇的說法。 接著,這女人又轉身望著時祈的墳塚,目光變得黯然?!脯F在,還不能讓末藍時祈的墓有它該有的莊重與尊嚴。到時候,就麻煩你了。讓雪兒,來好好悼念她?!?/br> 蘭壇在這女人喊出雪兒時眼中的憐惜,感到一絲動容。 日子久了,寂鳴蘭壇也開始放棄了刺殺行動,大概是在他刺殺那女人被發現第三次的時候,他的名聲敗壞,被打入大牢,而隔天,卻是在寢殿松軟的床上醒來,而所有人都不記得他曾經打算刺殺皇帝的事情。 這使他產生了輪回的既視感。他也明白這是那女人的cao弄,所以說,如果他真刺殺成功了,或許,就必須真正體會名聲敗壞、處以極刑的痛苦。 她真的勤于治理朝政,還對公主無微不至的照料,甚至對過世的陛下表露敬意,除了以上這些,蘭壇真心覺得,她大概是個可怕的魔鬼。 這個女人該不會是禁咒師吧? 時間回到這個時點,蘭壇其實懷疑過不下百次這個女人的身份。 然而眼前的末藍時祈仍然笑瞇著眼,「這個世代已經沒有禁咒師了?!?/br> 她又一次猜透了他的想法,讓他不禁想起了她之前曾說過,而他認為極為荒誕的預言,或許有可能成真。 「陛下,您曾說過,會有一位阿芙海特的盟友?!?/br> 「那位阿芙海特,是朕的朋友?!箷r祈說,但原本的笑容消失了,她一臉沉靜地望著涼亭外的景色,「不過,當你見到他的時候,朕大概已經不在了……」 「不在?」 「朕歸西的那夜,他就會現身。不論他是以怎樣的方式出現在你面前,不論他說了什么,你一眼就會知道,他是盟友?!?/br> 「您不會又對微臣下咒吧?」 「我說過,這個世代已經沒有禁咒師了?!?/br> 時祈除去了謙辭,好似拋棄了時祈的身份,以自己的立場說著。蘭壇現在,已經非常明白,她何時是陛下,何時是自己。 「但您并不是這個世代的人?!?/br> 「確實。不過我在的世代,禁咒師還不存在。我只能算是一位魔法師吧?!?/br> 從過去穿越來到現代的時間旅人。以靈魂之姿cao弄魔法。這是蘭壇對于這個女人的全部認知。 如今,他已經能信她了,她也明白。 但…… 「陛下,微臣還不認識您。真正的您?!?/br> 時祈看向蘭壇,輕笑出聲?!膏?,好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br> 那天,大概是蘭壇與這女人的第一次相識。 「我叫做,蜜兒妮.緹加朵?!?/br> 那天,蘭壇有股不好的預感。 明亮的天色乍然晦暗,天邊的黑霧涌動如席捲的潮水,卻又迅速地平息。 這是魔法。而且是可怕的獻祭魔法。 蘭壇想起了蜜兒妮曾與他提過的預言,關于她死后,阿芙海特的盟友會出現的預言。他頓時有些不捨,總感覺他們好像相處了一段時日,算得上熟悉的朋友。 蜜兒妮的預言精準得不曾有過一絲失誤。 來到大殿時,蘭壇看見滿地的血腥,那時他才明白,那是蜜兒妮留給蒼龍城最后的禮物。一直以來,她為了不讓公主被阿芙海特帶走,設下保護結界。 方才大概是她與對方戰到最后,只好以rou身獻祭來維護結界。 「我是殺了末藍時祈的兇手?!?/br> 所以,當他見到那靛藍發色的少年時,他的心里沒有一絲怒意,而是滿滿的感慨。 微臣真的見到他了。 感慨蜜兒妮的預言再次應驗,而自己也失去了一位朋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