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海地 (五)
飛雪沒來得及阻止,明鏡已經策馬朝著那襲來的黑潮奔去。 「不用擔心?!狗扑净貞孙w雪擔憂的眼神,一個側身,拉起了蔚蘿上馬,驅馬跟上明鏡。 亞龍也趕上了,將飛雪帶走。 「全員上前!」亞龍高聲下達了部署指令?!阜烙犘?!」 「先不要射擊?!癸w雪在亞龍再開口之前說了。 亞龍望著遠方奔騰而來的黑潮,騎著馬闖入黑潮的明鏡等人,已經消失無蹤了。亞龍感到壓力地抿了脣,至少到目前為止,幾乎不可能有人單槍匹馬闖入魔物陣之中,還能存活下來?;蛟S……他真的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弓箭手,等待!」亞龍傳達了飛雪的指令。 地面甚至可以感受到那種萬獸奔騰的震動,狂烈的噪音逼得眾人煩躁,每一下都像敲在心口上。逼近的魔物群已經能夠看見輪廓,那丑陋扭曲的外型,狂野而發達的四肢,尖利的爪牙…… 「殿下,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br> 我知道。飛雪咬脣,沒有下令。 「殿下。再更近的話……」 我知道,孤身衝入魔物群中的人不可能生還……那他為什么還要?為了剛才那個幼子嗎? 「殿下?!?/br> 「射擊!」咬牙,飛雪說。 萬箭齊發,尖利的黑刺順著拋物線劃過天際,突然,一陣由森林吹出來的狂風尖嘯起來,劃過所有人的耳際,發出強勁的呼嘯。 士兵亂了陣,空中的萬箭被吹散,魔物也在狂風中寸步難行而拖慢了移動速度。 咻! 「飛雪!」 冒著狂風,飛雪抬頭,她看見天際乘風而來的菲司與蔚蘿朝她伸出了手?!革w雪!永恆環!」 沒有猶豫,飛雪拋出了永恆環,空中的菲司接住了永恆環,四周狂亂的風全都朝著永恆環一股腦兒地衝撞過去! 燦爛的藍光開綻,只有一瞬的亮眼,隨后便變得柔和。所有禁衛軍不禁抬起了視線,看向這如雪一般飄零的漫天螢光。 一道防護墻高聳直立,將魔物與禁衛軍完全阻隔開來,魔物好似停頓了一般,一動不動。 「……那是永恆環嗎?」 「那個西方人用了永恆環嗎?」 禁衛軍們的躁動擴散了開來,于此同時,防護罩外頭的魔物恍如聽命到最高指令一般,放棄進攻,掉頭奔回了森林!所有人滿心激動地因眼前的畫面歡呼起來。 在一片飛揚的塵土中,明鏡的身影,出現了。 他緩步而來,在一片喧鬧后如同回歸的英雄。與飛雪對上眼的瞬間,明鏡凌厲的眼神消散,取而代之,是淡淡的笑容。 「……好帥啊?!癸w雪聽見身邊的菱桓倒抽一口氣,讚嘆起來。 原來如此,明鏡是在對菱桓笑啊。飛雪完全扭曲了明鏡的本意。 ※※※※※※※※※※ 揀選之日的那天夜晚,會在禁衛軍駐扎的嚴倘殿舉行一個小小的慰勞之宴,代表著禁衛軍又再次守住了邊疆,并欽點此次揀選之日中,表現突出的參與者,成為禁衛軍。 今年的嚴倘殿顯得更為歡鬧,也更加振奮。 禁衛軍大將軍寂鳴蘭壇為現場主持過后,美酒與大餐便一同端上了桌,眾士兵們則開始聊起了今日那震撼的場景,成千魔物奔騰而來,卻又全員撤退的場景,幾千年都不曾一見。 每每靠近邊疆,都是一場血腥又疲倦的浩劫。 或許話題的討論性濃厚,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這次的揀選之日沒有欽點儀式,但或許,也是因為所有人都相當清楚。 這次解決魔物的,是從沙塵中歸來的西方人。 明鏡側身倚著角落的角柱,在場之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待寂鳴蘭壇致詞完畢,他便轉身,離開了此地。 餐宴開始,原本想趁機飽餐一頓再走的蔚蘿,直接被菲司帶離開了嚴倘殿。 「干嘛?」蔚蘿有些不情愿地揮開了菲司的手。 「那里不是我們該待的地方?!狗扑菊f?!附裉斓氖虑橹笥惺裁锤邢??」 仇恨?蔚蘿越來越不懂了,她以為她恨惡魔,但卻無法將飛雪當成惡魔看待。但是,飛雪他們呢?他們一直都知道阿芙海特在戰爭中做的事情,他們…… 「好吧,我懂了?!刮堤}輕嘆?!肝覀兊纳矸輰λ麄儊碚f,還是太敏感了對吧?」 「嗯。很高興你懂了?!?/br> 走在夜里的長廊,寂靜地只有流水的聲音,還有遠方嚴倘殿的燈火,歡鬧的聲音已經離得好遠了。 「明鏡呢?」蔚蘿問。 「嗯……去做他平常這個時候會做的事情?!狗扑舅妓髌饋?,明鏡似乎每次戰后都會到甲板去,關于這點,真飛雪還真像。 「哦,秘密???」 「想知道就自己問他啊?!?/br> 該死,菲司培因。蔚蘿拉開僵硬的微笑,扯開了話題?!负冒?,所以這次結束之后,我們應該可以拿到我們要拿到的『東西』,然后去找那個什么黑龍的了吧?」 「這個問題應該要問飛雪吧,你怎么會問我?」 「什么?」聽到菲司輕松的回應,蔚蘿瞬間炸鍋了?!浮?,你真的以為你是帶旅游團的嚮導是不是,我……唔!唔噢噢!窩唔唔!」 菲司趕緊摀住蔚蘿的嘴,不讓她在安靜的夜晚里咆哮引來他人的注意?!负昧?,你冷靜一點?!?/br> 「咦啊窩嗚嗚啊咦!」(你要我怎么冷靜?。?/br> 「今天的情況,你也看到了?!狗扑据p嘆后,眼神認真地看向蔚蘿?!肝乙仓罒o論如何都不能再拖延了?!?/br> 菲司的話,讓蔚蘿頓時冷卻下來,整個人籠罩在一股不祥之感中。 今天的「情況」,便是明鏡近乎走火入魔。他闖入森林的魔物堆中,狂殺撕咬。那已經不是一般人該有的樣子,眼神也比往常進入戰斗的他,更為瘋狂,幾乎喪失理智與人性…… 若不是菲司即時出手阻止,明鏡不可能回神。菲司難道早就知道明鏡會有這種情況才能如此臨危不亂嗎? 「……那、那是什么情況……」帶著一絲顫抖,蔚蘿說。 菲司抽回手?!竼市陌Y?!?/br> 「喪心癥?」 「常常接觸荒地任務的人很常得到的病癥,雖說是病癥,但目前來說是不可逆轉的。他們就像靈魂受到感染一樣,最后喪失心智?!?/br> 菲司的眼神充滿了無力與憂傷,聽著菲司的話,蔚蘿不禁感到恐懼?!浮?,喂!明鏡他、他不是神殿的受眷顧之子嗎?你不是嚮導嗎?沒有其他辦……」 明鏡再怎么說,也是她兒時的玩伴啊。 「噓?!狗扑緦⑹持肛Q在蔚蘿脣間?!肝視朕k法。這段期間,不能再讓明鏡戰斗了?!?/br> 蔚蘿緊抿著脣,最后,妥協地點頭?!肝抑懒??!?/br> 「喪心癥患者對于他們失控的事情不會有記憶,所以明鏡大概還沒有察覺?!狗扑惊q豫了一會兒?!浮傊?,先別告訴他?!?/br> 蔚蘿點點頭。她想,明鏡發生這種事情,最為難受的應該是菲司。自從雪沉受到詛咒之后,菲司與明鏡就形影不離。他該有多難受呢?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明鏡患上了喪心癥呢? 「菲司培因?!灌嵵氐?,蔚蘿喚了他。 「嗯?」 「告訴我,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為什么放棄神階也要成為明鏡的師父?」 菲司愣了下,隨后輕松地一笑?!高@個嘛……你相信,命運嗎?」 命運?蔚蘿知道,雪沉的寶石能力即是預言,作為能力稀少能看見命運之人,她成為了神殿的命運之神。預言一說相當玄,能夠驗證的又少之又少,是因為雪沉的關係,菲司才會相信「命運」嗎? 「我……」不能說不信,但總會想著不要有不幸的災難降臨?!肝矣X得……」 「猶豫了?!狗扑据p笑,沒打算讓蔚蘿說完?!改愕膯栴},等回到萊茵撒爾再告訴你?!?/br> 「為什么!」蔚蘿錯愕地喊出聲,宏亮的聲音貫穿了寂靜的夜晚。 「哈哈,總之回去再說?!狗扑纠市ζ饋?,仍不忘摀住蔚蘿的嘴。 「喂唔摸?。?!」(為什么?。。。?/br> ※※※※※※※※※※ 「夜晚,是靈魂歸去的時刻……」 飛雪雙手合十地唸著禱文,在這片漆黑而寂靜的森林面前,冷風呼嘯而過,她的衣擺隨風搖曳,如同水中擺尾的魚。 「沒想到是公主親自悼念?!?/br> 飛雪的禱文斷了,她回過頭去,無視了亞龍的阻攔。深褐發色的少年,有一雙明亮的藍綠雙眼,如湖泊折射著陽光無法看透的色彩。 「明鏡?」飛雪動了下唇角,「你應該在餐宴上?!?/br> 明鏡望了一眼森林,搖搖頭?!覆?。我沒辦法,我不是禁衛軍?!?/br> 飛雪不解明鏡的意思,但沒有追問,只是點頭。 「……我?!躬q豫了一會兒,明鏡說下去?!肝襾?,是為了跟你做一樣的事……」 明鏡自覺心虛地歛了話,卻讓飛雪泛起了微笑?!概??為什么?」 「這是我每次戰后都會做的事,替死去的人哀悼和祈禱。所以……我不喜歡戰斗,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br> 飛雪抬眼望著明鏡,嘴角彎成了好看的弧度?!钢x謝你?!?/br> 此次揀選之日,所有參與者,只有一名倖存。便是那位偷竊魔物幼子后打算變賣的商人,而其馀參與者,則在魔物奔騰襲來的那道黑潮之中,全數喪生。 「永恆環的能力不只是守護,還有祈禱與祝福?!癸w雪說著,將永恆環捧在掌心,再次唸起了禱文。 『來自桑緹維亞的靈魂,歸于上神,化為繁星吧……』 桑緹維亞?聽見了熟悉的名詞,明鏡呆愣了半晌。 「怎么了?」 祈禱文結束了。飛雪看向身旁的明鏡,后者沉吟的神色望著她,凝視許久。 明鏡搖頭,看向漫天星宿?!敢雇?,是靈魂的歸宿。我聽過這個說法,所以你才會趁夜晚無法進入森林之前,為眾人禱告?!?/br> 「禱告,是做給活著的人看的?!癸L將飛雪的長發吹散,她將飛散的發絲勾到耳后?!肝摇挪幌滤麄?,所以必須這么做,我才不會感到愧疚。還有,關于你?!?/br> 「我?」 「至少,你讓我知道,不是只有我在乎?!?/br> 飛雪的微笑帶點苦澀,此時的她有些欣慰。死去的人是蒼龍族人,他仍是不分你我地,想為他們祈福。 看來,菲司并沒有說錯。那么我的理想,也有可能實現嗎? 「公主殿下,時候不早了?!?/br> 亞龍為飛雪披上了深藍色的羽織,牽來了馬。飛雪點點頭,表示瞭解,她又看向明鏡?!缸甙??!?/br> 明鏡應了聲,沒有多說什么。他沒有提到關于龍巖璽的事情,只是單純地為死者祈禱,仰望星空。 春夜的天氣帶著寒冷,兩匹馬并行著,穿越星河之下的廣闊草原,隱沒在城墻的另一頭。 然而這時,他們還不會知道,這僅僅是開端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