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又過了新的一年，距離學測只剩十天的時間，目前的秋末楓正努力最后衝刺，期望能在考試時得下好成績。

    原本我想約他一同到外頭跨年，可他說高三生沒有肆意玩樂的權利，于是這樣的念頭只得打消，在他因夜已深而催促我趕緊返家時，我獨自一人到了視野遼闊的河堤邊，欣賞當倒數結束時一朵朵炸開的璀璨煙花。

    當時我心中迸發的并非見得美景的感動，而是因秋末楓不在我身旁而浮現的感慨——如果他能在我身邊就好了，我這么想著。

    當元旦當天我再度拜訪他時，我終于明白前陣子他為何要忽然問我的三圍。

    「那包裹是給你的?！巩敃r，秋末楓指著客廳角落的巨大紙箱，并遞給我一把美工刀，「拆開看看？」

    拆開紙箱，看見里頭形形色色冬季衣物的那瞬間，我整個人都傻了。

    我想起自己曾為了掩飾真相而向他說出諸如「我衣服很少」、「我窮到沒錢買衣服」這樣的言論，我以為他沒放在心上，或者將其當成一個玩笑來看來，可沒想到秋末楓似乎是當真了。

    我看著出貨單上右下角的總額，接著回過頭去，不可置信的盯著他瞧，「你……」

    「你不用有負擔，就收下吧?！顾雌鸫浇?，似乎是希望我能喜歡這份沒有任何緣由的禮物。

    不曉得那些被包養的人們心中所想是否跟我相同，那時，我的內心百感交集，覺得有些抱歉，卻同時對于這份禮物感到欣喜。

    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該以何種方式來償還秋末楓對我的種種恩情，即便他總是說沒什么，可我至今以來虧欠他的確實太多。

    秋末楓對我太好了，偶爾這樣的溫柔會讓我誤以為他是否對我有別樣的心思，可隨即又會覺得這般猜測過于荒謬自戀，于是拋下這樣的想法。

    不僅如此，我同樣不愿意去思考這件事成真的可能性，畢竟若對方真的喜歡我，那我們二人之間的關係肯定不復以往，我將再無法坦然面對他，彼此間將存有芥蒂。

    一陣冷風撲面而來，順帶將我紛亂的思緒吹散，我趕緊躲到秋末楓身后避開寒風，同時將后頸的帽子戴上。

    我身上穿的并非是一直以來的那件白色短洋裝，而是秋末楓買的米色毛t，內里還有加絨，穿來非常舒適。

    我實在很想問，既然都讓我變成了這奇妙的存在，為何不乾脆讓我感受不到冷熱的變化？這世界看我冷死很開心是嗎？

    「還很冷嗎？要不要回去加件外套？」見我如此，秋末楓停下腳步，回過頭關心我的情況。

    現在是午餐時間，我跟秋末楓正準備到附近的火鍋店去解決午飯，我本看著他坐在書桌前用功的模樣打算替他出門購買，秋末楓卻說要跟我一起出門吃飯。

    「不用，我還有這個！」我笑著搖搖頭，從口袋翻出了熱騰騰的暖暖包，將其握緊在手心。

    他淺笑，輕輕拍了拍我的頭，「等等多吃點吧?！?/br>
    我喜歡秋末楓的笑容。

    即便并非那如熾烈日光般燦爛的笑，可看在我眼里，那柔和的笑卻異常溫暖，即便在冬日也無因此黯然失色。

    希望我的出現，能帶給秋末楓多一點的笑容，希望有朝一日，當秋末楓回想起過往的傷痛，充斥的并不全是滿溢的痛苦，能夠坦然的面對這份悲傷。

    我希望他不再孤單，正如他所說，如果渺小不堪的我能成為那根汪洋中浮木，那就好了。

    我想，這將會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報答。

    繞出了巷口，來到了人群較多的大街，我們走在騎樓上，而在經過一根樑柱前時，我看見一位面容滄桑、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正跪在一旁，前方擺著一個紙碗，不時磕頭下跪。

    碗里的硬幣不多，只有零星幾枚，大部分還都是一元硬幣，而大多數的行人連正眼都沒瞧他一眼，便有說有笑的自對方身旁經過。

    我僵直了身軀，愣在原地無法動彈，我不曉得自己現在是如何的表情。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殘酷且不公平呀。

    不可能所有人都獲得救贖與幸福，這便是世界的法則，既然如此，為何要讓我目睹這樣的景象呢？

    我冷笑了聲——啊，我還是沒有變呢。我還是從前那個埋怨一切的、自私卑劣的我，即便或許誰也沒做錯，卻對使我痛苦的一切感到憤恨。

    可我應該要做些什么才是，既然我已經重生了，我應該要做出與從前不同的抉擇，我不想要再度成為那些忽視的人群之一了。

    現在的我已經不是當初連自己都顧不好的我了，我可以的，我能給他人帶來力量的。

    我沒有對拉著我袖子的秋末楓做出反應，而是緩緩走到那名中年男子面前，接著蹲下身來與他平視。

    其他經過的路人是怎么看我的呢？一定會覺得我很奇怪吧。

    「抱歉，我沒有錢能夠給你?！刮掖鬼?，在猶豫許久過后將手中的暖暖包遞給他，「這么冷的天還要待在街上，辛苦你了?！?/br>
    他愣愣的盯著我瞧，沒有出聲回覆，不過卻將暖暖包攢進手心。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努力活下去?！刮掖鬼?，微微彎起唇角，「加油?！?/br>
    不曉得是否有人曾經對他這么說過呢？

    我深呼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回到秋末楓的身旁，如同方才一切也沒發生過般繼續與他并肩走著。

    我隨即想起了殘酷的現實——方才我所做的一切，在明天之后對方將會盡數遺忘，即便我說的那些話語帶給他些許力量，那也不過是短短一天的事。

    我咬著唇，感到非常不甘心。

    無論怎么做都是徒勞的這種心情，實在是爛透了。

    身旁的秋末楓稍稍回眸，終于開口，「為了錢而拋棄尊嚴，我不是很認同這樣的行為?！?/br>
    聞言，我臉色一沉，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停下，抬眼瞪著他。

    「我不認為一個為了生活下去，而向其他人低聲下氣的人，他們的行為有什么錯誤?！刮艺Z氣嚴肅，試圖遏止自己的怒火，「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不是嗎？因為如果還活著，一切都還有希望的。這是他們為了生活努力的證明，你憑什么覺得這是不對的？」

    我告訴自己別對秋末楓生氣，可我終究還是忍不住，連帶著語氣也變得激動起來。

    「即便淪落至此，他還是想著要活下去，衣食無憂的你憑什么用高尚的價值觀去衡量這種行為？光活著這件事就需要很大的勇氣了?！箾]等他回覆，我繼續說道，「你不曉得他經歷了什么，根本沒辦法理解為什么他會選擇這條路，我討厭你這么說?！?/br>
    我緊握拳頭，在嘖了聲后轉身就走，也沒心情吃火鍋了。

    同時，我也覺得方才那樣說教的自己實在可笑且諷刺。

    活著就有希望？死掉的我還真有臉這么說啊。

    秋末楓無法理解對方，那我就能理解了？

    什么都不懂的我，不也是憑著自己的片面想法在向他說嘴嗎？

    感覺手腕被攫住，我想也沒想的便用力甩開。

    「我沒有要讓你生氣的意思?！贡硨χ锬?，我看不見他現在的表情。

    嚴格說來，我們之間根本沒有誰錯誰對，只在于價值觀的落差，可我就是聽不慣他方才那么說，我就是討厭他這樣的想法。

    「但你就是讓我生氣了?！刮叶⒅孛?，面無表情道。

    這樣的我很任性吧？但是啊，秋末楓，這就是我呀。

    你要討厭我了嗎？你不想要跟我往來了嗎？

    「我要怎么做你才會消氣？」他緩緩走到我身前，稍稍彎下身來與我對視。

    那雙眸里頭的神情還是一貫的柔和。

    為什么？為什么在我毫無道理的對你動怒后，你還能沒有一絲不快與無奈？

    瞧見他眸海中深沉的溫柔，我忽然覺得自己心中的怒火也隨之熄滅，原先緊皺的眉頭也跟著舒展。

    秋末楓自口袋內掏出皮夾，抽出了一張五百元的鈔票，送到我面前，「你可以拿去給他?！?/br>
    對于他的舉動有些驚訝，我遲了一陣才做出反應，將他的手推回去，「你去?！?/br>
    「為什么？」

    「就是你去?！刮覄e開眼。

    如果給對方鈔票的是我，隔天他就不會記得我了。

    我想要讓希望長留他的心中，希望那人能感受到這世界少數的善意，帶著這份力量好好活下去。

    秋末楓思考了一陣后點點頭，我看著他走到方才那名中年男子前，并非像他人那般隨手丟下硬幣，而是蹲下身來，輕輕將鈔票放入紙碗中。

    「希望能讓你暫時度過難關?！顾恼Z氣沒有輕蔑，卻也沒有憐憫，我猜不透他現在心中所想。

    而在那中年男子原先黯淡的神情中，我瞧見了一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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