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骨 第52節
待佟頌墨趴在那書桌上睡著了,周翰初才進去收拾那撒了一地的紙張。 佟頌墨寫的都是寫零碎的詩詞歌賦之類,周翰初一一并列排好,興許是發出了些動靜,佟頌墨有些睡意惺忪的睜開雙眼。 周翰初蹲下去撿地上的紙張,揉作一團的好幾個紙團被他捏在手里,他沒想太多,想著把揉皺了的紙張撐開一并放入那疊紙里,剛打開一半,佟頌墨倏地瞪大了眼睛,往前一撲,從他手里把那張紙給搶了過去。 周翰初猝不及防,還以為是有人偷襲自己,本能反應轉了個身,將佟頌墨壓在身下。 那張紙落在地上,露出一半的“崧”字來。 “有什么不能看的?”周翰初挑了挑眉,問他。 不知道佟頌墨是羞的還是急的,臉紅到了脖子根。 周翰初第一回 看到他露出如此不加掩飾、驚慌失措的神色,也不由得好奇那張紙上到底寫的什么,扭頭去望。 佟頌墨抬手就捂住了他的雙眼,急促道:“別看!” 冰涼的手蓋在他guntang的眼眶之上,倒是消解了幾分近日來的尷尬局促。 這是兩人鬧了之后第一次如此親密的接觸,佟頌墨也覺得自己的掌心好似要被對方燙化了似的。尤其是周翰初的雙眼并不安分,雖然被他擋了視線,卻還左右轉動著,掌心因為零距離的接觸,感受十分明顯。 周翰初的鼻息與他的交匯,淡淡的煙草香味籠罩著佟頌墨。 佟頌墨不自在地撇開頭,嗓子啞了些:“不過是隨手寫的點東西?!?/br> “隨手寫,有什么不能看的?”周翰初抬手捏住他的手掌,往下拉了一下,掌心落在下半張臉。 呼吸鉆進來,佟頌墨不自在地把自己的呼吸都放輕了一些,想把自己的手扯出來,周翰初卻將他的手腕箍得極緊。 周翰初的目光落到“崧”字上,眉梢微挑,道:“不就是你的小字?有何不能示人的?” 佟頌墨腦袋還在懵懵,聽到這句話,剎時便僵住了,下意識反問道:“什么?” “你的小字啊?!敝芎渤醯?,“阿崧,不是嗎?” 佟頌墨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神逐漸轉深,藍瞳幽幽的看向周翰初,模樣看上去甚是唬人。 “……怎么了?”周翰初猶然不覺,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殊不知佟頌墨心中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將軍府,二福迎面碰上神色匆匆的佟頌墨,張嘴欲喊:“佟少……” 佟頌墨沒搭理他,穿過他徑直往前。扭頭又看到周翰初,張嘴再喊:“將……” “邊去?!敝芎渤鯎]了揮手,“忙著。莫來打擾?!?/br> 二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看著佟頌墨一腳踹開了將軍府書房的門,那架勢好似跟周翰初吵了一次很大的架,就差打起來了。 緊接著看周翰初也匆忙跑了進去。 “你這里有機關,對么?”佟頌墨指著書桌一角問道。 周翰初一頓,輕咳了兩聲,似很不樂意回答,腦子里轉過佟頌云所說的話,還是挪開視線點了點頭:“有?!?/br> “你將它打開?!?/br> 周翰初一步兩回頭的將機關開了,邊開邊問道:“你如何知道的?” 佟頌墨急于求那個答案,所以對周翰初的所有問題來者不拒,坦然回答道:“我偷進過你的書房,發現了這個機關?!?/br> 紫檀盒仍放在里面,佟頌墨將紫檀盒取出來,打開,畫像仍保留著上回他扔進去的模樣,亂糟糟的。 佟頌墨將畫像展開,指著上面的人問周翰初:“此人是誰?” 周翰初懵然答道:“……你啊?!?/br> 佟頌墨突然扯起嘴角,苦笑了一聲,然后緩慢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周翰初以為自己做了多大的錯事,竟手足無措的解釋道:“這畫像我也是偶然得之,絕不是特地從你們佟家偷出來的……”說完,周翰初狠狠一咬牙,覺得自己真是慌了神,這般說不是更加此地無銀三百兩,于是干脆把心一橫,實話實說,“這畫像,是我吩咐人從你們佟家偷出來的?!?/br> 佟頌墨怔然的盯著那畫像看了半晌,周翰初見他不說話,便繼續主動道:“畫像,是從你屋子里偷出來的……我保證,沒有傷你們佟家任何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br> 佟頌墨抬起頭看向他,無奈的說到:“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br> “那你……” “畫像上的人是我阿姐,阿崧是我阿姐的小字?!辟№災嘈σ宦?,繼續說道,“這幅畫是我送給我阿姐的生賀禮,只是后來莫名其妙尋不到了,我便又畫了一幅,卻沒想到居然在你這里。我還以為……以為你……” 周翰初也不是什么蠢貨,佟頌墨這般一說,他便什么都猜到了,也有些難以置信的說道:“你以為我用情至深的是你阿姐?” 周翰初用上“用情至深”四字,佟頌墨心中微微一顫,垂下眼,避開了他的視線。 “我并不知曉你阿姐長什么模樣,”周翰初沉聲說,“雖然這么多年我一直對你多加關注,但眼中只有你一人,所以從未想過你阿姐與你長相相似。拿到這幅畫,雖然沒看到藍瞳,但我以為你只是想避開這雙你并不喜歡的異于常人的雙眼。右下角的名字,我也自然而然認為是你的小字?!?/br> 佟頌墨心中亂作一團,只覺眼前樁樁件件全都如同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他頭疼的坐下去:“這么多年?” “或許你已經忘了,但十三年前我們就見過一面?!敝芎渤醵自谒拿媲?,一字一頓道,“阿頌,無數個日日夜夜,我從未忘記過當初驚鴻一瞥的一眼。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對你的阿姐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我周翰初此生唯你一人?!?/br> 佟頌墨看著對方握住自己的雙手,抿著唇,半晌沒有開口。 他太亂了,此刻根本沒有辦法認真的去思考,去理清這段關系,只能選擇逃避:“你……讓我好好地想一想?!?/br> “這幾日,都別來打擾我,好嗎?” “好?!敝芎渤跛斓狞c頭答應,“等你需要我時隨時叫人來喊我,我來找你。這話不只是現在,以后都是。只要你需要,我都會出現?!?/br> “……嗯?!辟№災p輕的捏了捏他的掌心,點頭。 -------------------- 我離解封不遠 估計快恢復正常更新了 第91章 過去 1908年的北平城,大雪壓彎了光禿禿的枝頭,馬蹄濺起雪泥,長巷中不知道是哪戶人家先沖出了屋子,喊道:“是佟家三少爺!是佟家三少爺回來了!”雪道盡頭,一匹駿馬奔馳而過,不加停留的奔向巷尾處的佟宅。 “聽說此行佟家三少爺得了好多賞賜,還得了御口親贊呢!” “喲,那真是了不得啊,不愧是佟家三少爺啊?!?/br> “聽說這位佟家三少爺出生時天生七彩祥云,三道彩虹,還身帶異瞳,難怪是天縱奇才了……” …… 眾人望著馬匹上那道略顯稚嫩的身影,他還不算特別高,渾身生得粉粉嫩嫩,只那雙藍瞳將人顯得冷淡了一些,看人時好像摻著冰似的。 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拐角處。 “吁——”馬蹄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雪痕。今日熱鬧非凡的佟府門口,此刻圍了不少的乞兒,正在一旁撿著糖吃。有幾個拉扯著管家的長袍一角,低聲哀求著什么。 管家很不耐煩的抬腳將其中一個乞兒輕踹出去,那是個小姑娘,紅著眼坐在地上,委屈得不成樣子。另一個比她高大一些的男孩子便沖上去,抬起拳頭就要砸人似的,只是他是個小孩子,力氣到底小了些,所以被管家揪起了領子。 佟頌墨被下人護著從馬匹上跳下來,聽到那小子大聲的罵道:“你這個老潑皮!老子打死你!” 佟頌墨彎了彎嘴角,覺得好笑,要湊上去,身后的下人道:“少爺,您金尊玉貴的,可千萬不要污了……” 佟頌墨沒搭理他,直接湊了過去,問道:“什么叫做老子?” “老子就是——”那小子扭過頭來,本來挺大大咧咧的個小孩子,看到佟頌墨時突然頓住了,眼睛都沒挪開一下,下意識的說到,“你真好看?!?/br> 佟頌墨愣了一下,突然覺得有些尷尬。 這時小子也反應過來,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說:“老子是臟話,你這樣的少爺,學不得,學了要挨你爹娘罵的?!?/br> “三少爺誒,您怎么在這兒呀?可別污了你的眼!”那管家湊上來,要來牽佟頌墨。 不想佟頌墨卻冷著臉把手挪開了,沒讓他碰:“你別以為自己是我爹的遠方親戚,便能在我們佟府造次,不過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方親戚罷了?!?/br> 那管家臉色一僵,腆著臉說到:“少爺,老奴可沒招惹您呀……” 佟頌墨斜晲他一眼,吩咐道:“瀟月,你去我屋子里拿些好吃好喝的給他們……對了,再拿些銀元來,這兒天寒地凍的,還得找個可以住的地方才成?!?/br> 瀟月領了命令忙往屋子里頭跑,這回那管家也不敢再多說什么了。 佟頌墨擺了擺手,讓另一個丫頭走近了些,猶猶豫豫的說到:“聽雨,你……你將方才買的桂花糕拿點出來?!?/br> 聽雨捂緊了自己的懷,說到:“少爺,這可是你最愛的桂花糕,是今日最后幾塊了?!?/br> “拿出來吧?!辟№災f,“就給我剩個三塊……不,兩塊……算了,就給我剩一塊就行,其他的全都分給他們吧?!?/br> 聽雨不情不愿的將手絹拿出來,攤開,佟頌墨先取出一塊來,遞給那小子,說:“吃吧?!?/br> 那小子囫圇吞棗一般往肚子里塞去,佟頌墨瞪大眼睛,說:“這桂花糕的味道是要慢慢品的!你怎么這樣?” 小子含糊說到:“餓極了哪還有時間品桂花糕,你當我們都跟你似的,錦衣玉食,不愁吃喝呀?我們都是逃荒來的北平,一路上不知道餓死了多少的伙伴,能活著站在這里已經很不容易了,哪還有時間品味道?” 佟頌墨“哦”了一聲,抿了抿唇,有些羞愧地說道:“那你多吃些,我不給自己留了?!?/br> “多謝!”小子抱拳道了句謝。 佟頌墨又道:“眼下天寒地凍,總要找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城北有個布粥的流民點,你們可先去那邊。我過幾日也要去布粥?!?/br> “此話當真?”小子眼睛一亮,道,“那我在那邊等你!” 若不是周翰初提及,佟頌墨早就已經忘了小時還發生過這么一件事。 而且,周翰初滿臉埋怨的同他講,當初他在流民點等了他月余,最后失望的離開了北平,他心中還生起了幾分愧疚。 仔細回想,佟頌墨才想起那一年皇權大變,他們佟家也被卷入其中,他根本就沒有心思再去想這些個隨口一說的承諾,沒想到竟然別人空空等了一個多月。 以至于他后來更是直接忘記了還有這么一個人,本就是萍水相逢,哪能想到對方竟然惦念了自己這么多年。 如此說來,當初他從那拍賣場上將他救下,也不是圖他身子,不過是圓多年心愿而已。 倒是他一直想得太多,錯怪了周翰初,還讓兩人之間錯過了這么多…… 佟頌墨翻了個身,實在睡不著,索性坐了起來,他不想再等下去,干脆大晚上的披著薄衣往將軍府趕,沒想到將軍府卻沒找到人,正巧碰上二福。 “佟少爺,您怎么來將軍府了?” “周翰初呢?” “這段時日將軍一直都歇在燕喜樓啊,您不知道?”二福道,“燕喜樓最小最狹窄的那間客房,哎唷,這幾日天氣也冷了,沒個暖和的被褥什么的,昨兒個我還聽到將軍在咳嗽呢,讓他搬回來,他只說在那里守著你安心些……” 佟頌墨顧不上把接下來的話聽完了,扭頭就往燕喜樓去。 周翰初還沒睡,透過窗戶,佟頌墨看到周翰初挺拔的背影正在來回踱步。 佟頌墨推門而入,周翰初下意識的緊張起來,身體緊繃的回頭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