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骨 第33節
甭管周翰初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佟頌墨是真的喜歡他,既然喜歡他,那在一起就是頂天的大好事。 太陽下山時,佟頌墨才把準備的窗紙給用完,捏著肩頭抬起眼來,眼前一片模糊,他緩了好一陣才起了身。 屋子里沒開燈,黑漆漆的一片。佟頌墨抱著一籃子的窗花往屋里走,手摸索著要去開燈,前面不遠處突然發出一聲很輕的“吱呀”聲,佟頌墨立馬停下了動作,開口問道:“誰?” 那邊無人回應,佟頌墨也懷疑可能是自己聽錯了,又要去摁開關。 手剛碰到冰冷的溫度,一道耳熟的聲音就響起來:“我?!?/br> 佟頌墨縮回手,摸到了自己后腰時刻藏著的那把勃朗寧。 “別開槍,”來人說道,“我不是來要你性命的,只是來求一個答案?!?/br> 佟頌墨聲線微冷:“杜局長若是想要一個答案,何不白日里光明正大找我要,這黑燈瞎火的來我燕喜樓,難免讓人懷疑你別有所圖?!?/br> 杜衡輕笑兩聲,從暗處走出來。佟頌墨這才發現他穿了件黑色的西裝外套,黑色西裝褲,一身都是黑色,難怪剛剛藏在暗處完全看不清楚。 佟頌墨仍摸著自己身后的那把勃朗寧。 杜衡反而掏了掏自己的口袋,還舉起雙手揮了揮,說:“我沒帶槍,什么都沒帶,只帶了個人?!?/br> 佟頌墨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你要求什么答案?” “銅臺?!倍藕庹f。 佟頌墨頗有些疲憊的嘆了口氣,說:“銅臺銅臺——你們每一個人都來找我要銅臺的答案,可我壓根不知道銅臺是什么,銅臺在何處?!?/br> “你不可能不知道?!倍藕馔斑~了一步,交了個底,“我可以告訴你,我和你的大哥佟頌定是舊相識。我和他之間的關系幾乎是無話不談,他告訴過我,銅臺的所藏之處,除了他自己,唯一知道的人便只有你?!?/br> “你或許不知道銅臺是什么,但你一定知道銅臺在哪里,”杜衡深深地看著佟頌墨道,“事關復興大事,希望你可以好好地想一想,你大哥有沒有曾告訴過你什么特別的話,或者特別的事兒,或許,銅臺就藏在那里?!?/br> “我可以好好地想一想,但即便是我想到了,我為何要告訴你?”佟頌墨冷聲道,“我和你素昧平生,你并不值得我信任?!?/br> 杜衡低嗤一聲:“你和頌定說的一樣。天真??磥硎潜贿@姓周的給唬住了,他一個玩弄權術的軍閥,有什么好信任的?你不會真的打算與他成親,還打算與他共度一生吧?” 佟頌墨沒開口,看著杜衡臉上的諷刺之意,只覺得心頭微微發寒。 “各方勢力都在尋找銅臺去處,周翰初也不例外,等他找到銅臺那一日,便是你的死期?!倍藕庖蛔忠活D的說到,“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騙的你,為何你會覺得他對你真心實意,為何你會信了他還打算托付終身,但我奉勸一句,銅臺的秘密一定要咬緊牙,誰都不要告訴。你若被騙了感情倒是好說,可若耽誤了復興大事,恐怕就是千古罪人了?!?/br> “你說這么多,無非是自己想知道銅臺所在之處?!辟№災潇o的道,“既然你說銅臺這么重要,那銅臺到底何用?” “去問你的周將軍吧?!倍藕饫湫σ宦?,道,“他知道的,可一點都不比我少。你大可以去問問,他若不告訴你,只能說明他對你用意不純,你還結什么婚?佟三少,按照輩分來說,你也要叫我一句杜大哥,我雖然和你不熟,但看在故友的面子上,也不希望你誤入歧途,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br> 杜衡說完這番話,扭頭就走,再不給佟頌墨多詢問一句的時間。 待到房間重歸平靜,佟頌墨才將燈打開。他把窗花放在案幾上的瞬間,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舊事。 佟頌墨眼瞳倏地轉暗,猛地一下抬起頭,望向窗外。 他知道了。 原來答案,大哥早就給他留下,只是他一直都沒往那邊想。 第56章 我陪你 渡口人來人往,離別情緒被渲染得極其到位。一路走過來,哭得最厲害的還是父母,抱著自己兒子女兒的手不肯撒開,訴說衷腸。遠處的笛聲悠揚,船在發出最后一次提醒,這艘即將去往大洋彼岸的船就要開了,留給大家的時間不多了。 佟頌墨只拿了一個很小的皮箱,里面裝的東西不多,只一些生活必備品,至于衣物之類,都打算去了再買。 佟頌云挽著他的手腕,眼圈還是紅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是情侶而非姐弟。 “我都說了留洋沒什么好的,你非要去!”佟頌云埋怨道,“大哥你也是,三弟在我們面前待著,能看著摸著的多好啊?!?/br> 佟頌墨拍了拍佟頌云的手,道:“這事怪不了大哥,是我想去學點本事回來?!?/br> 佟頌定也舍不得佟頌墨,可他是家中長子,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不敢把不舍的情緒表現得那么明顯,于是只嘆了口氣,說:“他愿意去便去,這年頭去留洋的人不少,可愿意回來的卻屈指可數,既然小墨有學點東西的想法,便把學會了的帶回來也不錯?!?/br> “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佟頌云撇嘴道,“小墨最是聽話,必不會像你,三天兩頭不著家,不知道在外面鼓搗些什么東西,又認識了哪些不著四五的人。小墨,你聽阿姐的,就算咱學到了本事,回來也別學你大哥,咱過好自己的生活足以?!?/br> 佟頌墨只笑了笑,沒回她這句。她和佟頌云想求安定的想法不一樣,而是同佟頌定一般,有一顆并不安分的心。 “行了,阿崧,你話永遠是最多的?!辟№灦ㄗ枇速№炘七@講不完的話,拍了拍佟頌墨的后背道,“你跟過來一下,有話要跟你說?!?/br> “有什么話還得避著我???”佟頌云瞪一眼佟頌定,“大哥,你總是如此!” 佟頌定朝她笑笑:“回頭大哥得了好東西再賠你給謝罪,可好?” 佟頌云這才松了口:“趕緊去。眼見著快到時間了?!?/br> 佟頌定拽著佟頌墨離得稍遠一些了,才開口:“此次留洋,你可確定了要回來了?” “自然是要回來的?!辟№災?,“這兒才是我的家,我的國?!?/br> 佟頌定欣慰的點點頭,道:“你要留洋這事兒,本來我是不愿同意的,我不想讓你摻和進這些事兒里,只想著你一直都做個逍遙快活的富家少爺。只你自己卻不甘心就這么平凡的過一生,既如此,打算做了,就要做好?!?/br> 佟頌墨微微頷首。 “這你拿著?!辟№灦ㄟf了個東西進他手里,“這東西,也算是給你托個底,在那頭能過得更輕松一些。要學就好好學,不要為錢財發憂?!?/br> “大哥,這我不能……” “收下吧?!辟№灦ㄅ呐乃暮蟊?,“你幾年后回來,國內還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光景,我還活不活著都不一定。如今風雨飄零的年代,指不定明天我就喪命在哪顆子彈下頭了?!?/br> “大哥,”佟頌墨皺緊眉頭,搖了搖頭,“你莫要亂說。你福大命大,定會好好的?!?/br> “小墨,答應我一件事?!辟№灦ㄕJ真的看向佟頌墨,道,“若我哪一日死了,便將我燒成一把灰。你可還記得小時候阿娘常帶我們去北平外的那條小溪旁玩耍?” 佟頌墨隱約間有這么點影響:“可是后頭被洋人燒了個干凈的那片青草地?” “是?!辟№灦ㄐπ?,“我大了以后,總是做夢時夢到它。若我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埋到那兒去,也算是圓了我一個夢吧?!?/br> 他說完,抬起頭,遙遙的往遠處看去。 不遠處,船笛悠揚,船身已往上冒出了nongnong的白煙,眾人提著行李如時代洪流一般涌入那個宛如命運般的門窗。 佟頌云站在那里招了招手,喊著:“船快開了!小墨,快一些?!?/br> 后來的佟頌墨怎樣也沒想到,這真的是他見佟頌定的最后一面。 再次看到他時,他被一槍斃了頭,額頭上的血洞有鮮血不斷地涌出,他死不瞑目的看著前方,熊熊大火逐漸將他的身體吞沒,甚至連哪里是他的骨灰都不知道。 于是這個承諾,自然而然就沒有實現。 如今,當初的奇怪感再次涌上心頭。 在過去的很多年里,佟頌定都沒有提起過那條小溪,那片草地,偏偏那時莫名其妙的說起了。而且,他們也只是很小的時候偶爾去過那小溪幾次,若不是佟頌定提,佟頌墨甚至都快要忘記了。 他意識到若要找銅臺,極有可能藏身之地便在那里。 佟頌墨掩住緊張之心,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 他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突然間發現了一個巨大的秘密——他想或許大哥早就做好了自己要舍生忘死的準備,所以連后手都準備好了。這也是他突然想起來了,若是一輩子都想不起來有這么件事,又該如何是好呢? 佟頌墨轉悠到外面的更聲響了又響,都沒能睡著。 直到門被叩響,周翰初的聲音響起來:“頌墨,還沒睡?” 佟頌墨飛快走到門口,下意識的將門拉開了:“周翰初!” 周翰初愣了一下,問他:“突然這是怎么了?” 佟頌墨一把將他給抱住了,臉埋入他的頸窩之間,像是突然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熱源一般,那種不自覺升起的緊張感陡然間蕩然無存,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說:“剛剛……” 可話說到一半,他又停住了。他不能辜負大哥的托付,即便對方是周翰初也不行。 誠然,他喜歡周翰初,可喜歡卻并不能代表全部,至少,他決不能因為喜歡周翰初就忘記了自己的大哥。 銅臺對大哥來說一定很重要。 “怎么了?”周翰初問他。 “沒什么?!辟№災?,至少,他要弄清楚周翰初到底為什么要找銅臺,“剛剛做了一個噩夢,起來了就再也沒睡著?!?/br> 周翰初輕笑一聲,摸了摸他的后腦勺:“我陪你?!?/br> -------------------- 再來無恥的求一波海星??! 第57章 畫 周翰初先佟頌墨一步睡著了。 他的腰被對方箍得死緊。本來他是不怕熱的,因為天生體寒。但這晚上卻被周翰初這個火爐烘得出了一腦門的汗,又不敢隨意翻身,只能直挺挺的躺著,望著天花板發呆。 眼看著窗外天已泛起了魚肚白,佟頌墨吐出一口氣,認了命,只能白天來補覺了。 周翰初倒睡得很熟,甚至把佟頌墨抱得更緊。他應該是在做夢,眉頭緊鎖,鼻尖也冒著汗。佟頌墨伸出手替他把鼻尖的細汗擦掉,周翰初突然抬起手一把抓住了佟頌墨的手腕,低低的喊了一句什么,佟頌墨沒聽清。 “周翰初?”佟頌墨低聲喊道。 周翰初像是夢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突然喊道:“阿頌!”然后一下子睜開了雙眼。他眼神仍然是迷茫的,應該是還沒從夢魘里醒過來。 佟頌墨一把握住了他的胳膊:“我在。怎么了?” 周翰初緩慢的轉過頭看向他——佟頌墨那一瞬間輕皺起眉頭道,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這一刻的周翰初,好像在透過他,看另外的什么人。 他的眼神望著他,卻穿過了他。 “周翰初?”佟頌墨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周翰初的眼神逐漸清醒過來,他的眼神聚焦,看向佟頌墨,然后嗓子略有些沙啞的說到:“把你吵醒了?” “做噩夢了?”佟頌墨問他。 “嗯?!敝芎渤蹰]上眼,有些疲憊的吐出一口濁氣,“總之,不算個好夢?!?/br> 佟頌墨心中仍有疑慮,剛想開口問他,就被周翰初伸出來的手抱了個滿懷。周翰初的腦袋埋入他的頸窩,側頭親了親他的脖子,輕聲道:“還不想起?!?/br> 佟頌墨拍拍他的后背,說:“那就再睡會兒?!?/br> 周翰初起床后,佟頌墨本想睡個覺,不想怎么也睡不著,于是在床上翻來覆去了整整一個時辰,到底還是放棄了。他心中壓著事兒,所以怎么都過不去坎。 佟頌墨換了身簡單的襯衫,起身往將軍府去。 這個點兒,周翰初不在將軍府。 但杜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