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骨 第28節
休息室里還放著佟頌墨的工作服,周翰初撣開掛在一側的衣架桿子上,剛轉過身,二福就領著兩個看上去鬼鬼祟祟的人進來了。 “跪下!”二福一腳上前踢了兩人的腿彎,兩人被迫跪倒在地。 周翰初坐在沙發上,一只手懶散的敲了敲桌面,平靜地詢問道:“那一刀是誰下的手?” 他看上去不像是生氣了,可那雙陰鷙的雙瞳卻讓人明顯感覺出來此刻他的心情非常糟糕,廬城的人或多或少都聽說過周翰初審犯人時的煞神行徑,只是一想到,最左側那個男人就嚇得立馬開始磕頭:“我錯了、我錯了……周將軍,我什么都沒做啊,我什么都沒做……我還沒來得及動手呢……” 他旁邊那個人是要鎮定些,不過從心虛的眼神上也可以看得出來有些怕了。 于是周翰初先看向他:“你動的手?” 那人轉動了好幾下眼珠子:“我動的又如何?!?/br> “原因?” “沒什么原因!”男人梗著脖子說,“想動就動了?!?/br> “不說?”周翰初冷笑一聲,隨意的往后一靠,淡淡說道:“二福,東西都拿來了?” “拿來了?!倍|c點頭,攤開手掌,里面放著個沾了鮮血的東西,小巧得很,不像是能傷人的。但不知為何銀光散發著冷意,讓人背后一陣生寒。 “先把他的十根手指甲拔了,”周翰初說,“不說的話再想法子?!?/br> 此話一出,那人立馬身體一抖,臉色慘白的軟了脊骨,雙手撐著地。 他還強撐著不肯開口,直到二福當著拿著那東西嵌到了他被手銬銬著的雙手手指上。 那冰冷的東西鉗住了他的指甲。 “你——”那人聲音都開始發抖,“你若動了我,我東家必不會放過你……” 周翰初冷笑一聲:“哦?是么?你東家是誰?” 接收到周翰初的視線,二福連一絲猶豫都沒有,直接往后一扯—— “啊——” 男人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鮮血從手指根部涌出來,滴在地上發出“啪嗒”一聲,男人疼得冷汗都冒了出來。 二福用器械夾著他的一個指甲蓋,威脅道:“你若說了,倒是還能保全剩下的九個指甲,若抵死不從的話,這刑法用完后,我們還有其他的,你可聽說過凌遲之法?據說凌遲之法就是把人的rou一片一片的割下來,且這用刑的人還有講究,刀工得好,得讓這受罰的人受了痛苦,又怎么都死不了……” “我說、我說!”這邊這男人還沒有反應,另一頭的那個已經嚇得屁股下面多了一攤濕東西,哭著喊道,“我、我沒想動手,我和他不是一伙的,我是聽說廬城要新增賦稅,想著我這幾年的收成都要打水漂,實是活不下去,這才、這才動了心思……” “賦稅?”周翰初微微皺眉,看向二福,“有這回事?” “前幾天,下頭確實有人在傳,只因為其他幾城都增了賦稅?!倍?,“不過廬城還沒把這事兒提上日程?!?/br> “先把他拖下去,查查他這話說得是真是假?!敝芎渤跽辛苏惺?,看向旁邊的人,淡淡道,“你呢?” 男人臉色蒼白的抖動著自己的手掌,終于無力的從嗓子里吐出來兩個字:“我說……” 佟頌墨的血止住,命也保住了。 傷口處被纏了繃帶,看不見那刀口。但地上扔了一地的血衣,尤可見當時的驚心動魄。 周翰初吩咐人將血衣拿了下去,坐到病床旁握住了佟頌墨的手,他的掌心仍然是微涼的。 屋子里沒開窗,周翰初起身將窗戶打開,有暑氣從外面渡進來,周翰初突然想起佟頌墨剛來廬城時才過完年不久,甚至還沒有開春,轉眼竟然已是炎熱的夏季了。 而他們的關系似乎仍然毫無進展——不,也不能這么說,佟頌墨今日為他擋了刀,這是不是能夠說明……佟頌墨留在廬城,并不全是因為欠了他千兩黃金? 周翰初又坐回床側,握著他的手,低聲道:“阿頌,等你醒了,我們就成親?!?/br> 第47章 你又沒抱過 佟頌墨聽到了那句話。 他意識本就半是清醒半是朦朧,于是將周翰初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他聽完之后,還做了個羞恥的夢——他夢到在大婚之日,周翰初握著他的手一同走入內堂,兩人跪下來拜天地、拜父母,最后夫妻對拜,琴瑟和鳴,攜手與共。 夢里只覺得幸福,醒過來后方知羞恥,佟頌墨抬起手想扶額,結果牽動了傷口,“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周翰初驚醒過來,下意識的抓住他的手腕:“阿頌?” 佟頌墨“嗯”了一聲,問他:“幾時了?” “你睡了一天一夜?!敝芎渤蹩戳搜弁蟊?,“八時一刻,你現在醒過來,今夜恐怕是睡不著了?!?/br> “要暗殺你的人抓住了么?”佟頌墨問道。 “跑了一個,”周翰初答他,“跑的那個才是開槍的,抓的兩個人里有一個是動刀子的,另一個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抓了?!?/br> “他倒是倒霉,”佟頌墨閉上眼嘆了口氣,有些疲倦的說到,“動手的原因是什么?” “說來好笑,”周翰初眉梢微挑,問他,“你可還記得我們來廬城船上時遇到的那位林少爺?” “是他?” “是?!敝芎渤觞c頭,“那位林少爺回廬城后治了段時間的病,有一陣子沒出來浪過。前段時間,去了趟青樓,聽說事兒都辦到一半了,死活起不來,成了個笑話,被里頭那些女子傳來傳去的,面子丟大了。心里實在氣不過,便怪到了你我頭上,這不,尋了個人來解心頭之恨?!?/br> 佟頌墨大病未愈,腦子還迷迷糊糊的,聽到這話下意識的反問道:“什么事兒?” 周翰初一時啞然,好笑的看著他:“你說呢?” 佟頌墨這才后知后覺的想起來,那位林少爺當時是什么東西斷了。抬眼見周翰初笑看著自己,明明他沒那意思,但就被佟頌墨看出來一點不對味兒來。 不自然地紅了耳垂,佟頌墨收回視線,轉移話題:“那你打算怎么處理?” 周翰初眼神冷下來:“自然不會讓他好過?!?/br> 佟頌墨也不是什么圣人,不至于自己差點連命丟了還要為對方求情,于是聽到這話倒也沒多求什么,只輕輕點了點頭。 “餓了嗎?”周翰初問他,“小廚房里一直煨著粥,我讓人給你盛一碗過來?!?/br> 佟頌墨不知何時,也不知如何被周翰初弄回了燕喜樓里,此刻外頭亮著燈,門口守著好幾個丫頭。聽見周翰初的聲音,都匆忙擠進來,又匆忙往小廚房去。 餓了一天一夜,佟頌墨倒確實覺得胃不舒服。 丫頭們都動作麻利的將粥拿了過來,佟頌墨伸出手自己要接,被周翰初攔了一下:“給我?!?/br> “……我自己能吃?!辟№災ⅠR道。 周翰初瞄他一眼,道:“你自己能坐起來嗎?” 佟頌墨一只手支著床頭,想嘗試著把自己給拉起來,奈何他一用力,傷口處就鉆心似的疼,反倒把自己折騰出來一身的冷汗,連額角都是汗。 周翰初已經吹冷了一口粥,遞到了他的嘴邊。 佟頌墨抿了抿唇。 “吃?!敝芎渤跽f。 佟頌墨看他一眼,一口咬住勺子,將那口粥吃進肚子里。 有了第一口后,后面就好辦得多,周翰初很快就喂了小半碗下去,眼看著還要繼續喂,佟頌墨側了側頭,低聲道:“飽了?!?/br> “這才吃了多少?”周翰初皺著眉,“難怪你瘦成這個樣子?!?/br> “我瘦嗎?”佟頌墨低下頭看了眼自己,他只能算是正常體型,哪里瘦了? “瘦,”周翰初說,“抱起來渾身都是骨頭,硌得慌?!?/br> “你又沒抱過,你怎么知道我硌不硌?” “誰說我沒有抱過?”周翰初挑眉道,“不僅抱過,還摸過?!?/br> “你——”佟頌墨臉唰的一下又紅了,“你這人說話怎么還如此孟浪?!?/br> “實話實說罷了?!敝芎渤鯋炐σ宦?,勺子放進碗里,敲得碗沿發出“?!钡囊宦曒p響,“再吃些?!?/br> 佟頌墨沒應他,周翰初又舀了一勺,硬懟到他的嘴邊,佟頌墨沒辦法,只好又一口吃下去,結果粥往外灑了些,順著他的嘴角往下滴了兩處,佟頌墨皺起眉要摸索東西來擦,周翰初粗糲的拇指卻堪堪劃過他的嘴角,將那點粥沫給抹開了。 那粗糙的觸感似乎還在臉上,佟頌墨放在被子里的手捏緊了些,這回是徹底的撇過了頭,道:“我不吃了?!?/br> “當真不吃了?”周翰初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繼續問道。 “嗯?!辟№災荛_他的視線,腦子里糊里糊涂的。 周翰初于是沒再勸,而是就著那只勺和那個碗,將剩下的半碗都吃進了自己的肚子里,佟頌墨好幾次欲言又止。 周翰初看出他不對勁,于是問道:“想什么呢?” “這……”佟頌墨咳嗽兩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這是我用過的勺?!?/br> “我知道?!敝芎渤跻荒槻⒉环旁谛纳系哪?,“總不能浪費?!?/br> 佟頌墨“哦”了一聲。 周翰初將他的被角往上掖了一些:“睡得著么?” “睡不著?!辟№災珦u搖頭,他才睡了這么久,眼下眼睛瞪得極圓,比誰都清醒,“你若是困了,休息便是?!?/br> 周翰初二話沒說,直接脫了鞋,掀開被子就躺進了他的被窩里,佟頌墨嚇得伸出手去推他:“你干什么?” 周翰初一臉無賴:“睡覺啊?!?/br> “你睡覺睡你的,我可沒讓你在我床上睡……” “我多可憐啊,”周翰初,“衣不解帶的照顧了你一天一夜,連眼睛都沒合上過,你連個可以入眠的床榻都不給我……” “行行行,”佟頌墨懶得再聽他裝委屈,立馬打斷了他的話道,“你睡吧,你睡?!?/br> 周翰初翻了個身,得寸進尺的將手臂放在了他的雙肩上,佟頌墨忍了。周翰初的手又輕輕的摸了摸他的臉側,佟頌墨也忍了,可當周翰初的頭埋進他的頸窩里,佟頌墨實在忍無可忍:“周翰初,你——” “阿頌,”周翰初壓低聲音,熱氣撲在他的頸窩處,“為什么要這樣做?” 佟頌墨一噎:“嗯?” “幫我擋這一刀?!敝芎渤醪皇窍棺?,他當然知道佟頌墨這傷是為什么受的,當時若不是佟頌墨翻了個身將他壓在身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人可能就是他周翰初了,而且那個位置,剛剛好是他的心臟。 黑暗里,佟頌墨沉默了很久。 直到周翰初抬了抬頭,認真的注視著他的下巴頦。 佟頌墨這才開口道:“不知道,當時我什么都沒想?!?/br> “什么都沒想?”周翰初有些訝于他的回答,于是又問道,“下意識的?” “嗯,想那么做,就做了?!辟№災瓜卵?,沉思片刻,才道,“周翰初,你是個好人?!?/br> 周翰初翻了個身,離他遠了些,但手掌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再度沉聲說道:“這世上的好人多了去了,每個,你都為他們擋刀嗎?” 佟頌墨當然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下意識,所謂的“好人”不過是托詞,他不愿意在周翰初面前服軟,因為周翰初在他面前也始終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