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 第132節
辦公室很多人,張彩霞抱著陶萄落淚,陶萄臉埋進張彩霞懷里,不敢抬頭。 賈青站在一邊,在人群的角落,看到游令被游天海拽進來。 游令指腹擦掉嘴邊的血跡,語氣冷漠地讓游天海放開他。 游天海抬手就要再給一巴掌,游令隨手擋開,冷冷掃過去一眼說:“你不會覺得我是不會還手的孝子吧?!?/br> 游令身體不好,即便長大了,每逢換季依然會感冒發燒不斷,自己高興了就吃點藥撐過去,不高興了就被藍星拎著打點滴。 但到底是一米八的身高,力氣還是有的。 游天海也年輕過,知道那么大的小孩有使不完的力,更何況游令說得不錯,他不是個孝子,也許會還手,所以游天海忌憚他。 父子倆鬧得不好看,班主任出來圓場,游天海順勢下坡,跟陶萄和張彩霞有沒有出國的打算,他可以提供資金,全到資助。 張彩霞惡狠狠地盯游令。 游令有點煩,態度不耐地反問怎么回事。 弄清楚以后他第一反應不是惱怒,也不是羞愧,更不是生氣。 而是覺得可笑。 他嗤笑一聲,掃了陶萄一眼,“誰?哦,她?沒什么印象。 “不過,不好意思啊,真不在我審美范圍內?!?/br> 明明都覺得被他看上也不是什么好事,可聽他這么說,張彩霞忽然氣血攻心,她差點站不穩,拍著桌子問他什么意思! 游令聳肩,他嘴角還掛著傷,神情卻很無辜。 張彩霞扭頭問游天海:“你們到底什么意思!” 游天海耐著性子說:“我愿意資助,和這件事情無關,今天出了這個門,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發生過什么,張老師,您看,這是不是最好的辦法?” 張彩霞沉默。 沉默等同默認。 是。 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即便真的把游令告上法庭又怎樣,他們家那么有錢,游令還是未成年,也許根本判不了幾年。 可一旦這件事捅出去,陶萄怎么辦? 她一個女孩子,她才那么小,她未來還有那么長的路要走。 張彩霞咬牙切齒,最終點頭。 他們商議間,無人詢問游令態度,也無人在意他那兩句輕飄飄的混賬話。 所有人都默認他的確會做出這種事情。 包括他的親生父親。 所以在最后,游令只問了陶萄一句,“你確定,是我?” 陶萄瑟縮在張彩霞懷里,只敢小心翼翼地看游令。 她一直到最后也沒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眸,重新埋進張彩霞的懷里。 沉默等于默認。 也許陶萄會在很多年后給自己洗腦,安慰自己,她又沒有明確說什么,是那些人對游令有偏見,與她無關。 而事實上,她已經說了很多。 游令愣了下,卻意外地沒有否認,就那么深深看了陶萄一眼,轉身走了。 他走了,事情就被徹底安在他頭上了。 游天海資助陶萄出國,張彩霞在半年后入職撫中,一入職就做了班主任。 漸漸地,沒人再討論陶萄,至于游令,他自己好像并不在意的樣子,所以漸漸地,大家就忘了這件事。 可是,游令真的不在意嗎? 那為什么,從那以后,他沒有脫下過校服。 他應該什么都在意吧。 很在意為什么自己一個人在國外,也在意為什么爸爸mama從來不看他,更在意為什么mama對他那么冷淡,為什么親戚朋友的同齡小孩對他敵意那么大。 只是,在意,又能怎么樣呢? 沒人在意他啊。 所以他也只能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只要我假裝不在意你們的傷害,你們便傷害不到我。 只要我不喊疼,無論生活有多少苦,我便是一個藝術家。 可是。 “為什么他沒有反駁陶萄?”蘇蘇問劉潔。 劉潔沉默很久,才說:“陶萄一直沒跟賈青說過,她其實和游令有過一次交集,陶萄說,可能就是那次的原因,游令才沒有反駁她?!?/br> “什么?”蘇蘇問。 劉潔:“剛開學那陣兒吧,有一次游令發燒了,陶萄看出來,讓他去醫務室,他沒理,陶萄說了句‘你不去你mama會擔心吧’。陶萄說,她以前也沒覺得這句話有什么,是后來在國外的時候,室友算是游令圈子里的,跟她說了游令的家庭情況,她自己猜的,可能是因為這一句話?!?/br> 一句話。 只是一句話。 他的世界里,人來人往,走走停停,全是虛偽和敷衍。 他要得那么少。 哪怕只是一句話。 他要得那么少。 受了委屈,也只能大晚上,來mama這里待一待。 “太晚了吧,”蘇蘇從回憶中走出來,啞著聲音問柯羽鳶,“他為什么不白天來???” “他不敢?!?/br> 蘇蘇愣愣地問:“為什么?” “因為覺得沒臉吧,”柯羽鳶笑了一聲,卻在垂眸間落了一滴淚,“他太傻逼了?!?/br> 因為愧疚,所以連遺照,也不敢正眼瞧一瞧。 他大概覺得mama后來是真的不喜歡他,所以他還是不要上去討嫌了。 逢年過節,來燒紙,他也只是站在墓碑一側,看著風把灰燼吹得越來越遠。 真的覺得很委屈了,才會在夜晚過來。 夜晚mama肯定看不見他了。 他看得見她就好。 “他很想她吧,”柯羽鳶說,“我媽總說,兒子像娘,再加上意歡姨懷他的時候幾乎傾付了所有心血,所以他們母子關系,天生就會很好?!?/br> “可能就是太好了,她才會想把他帶走,”柯羽鳶指腹擦掉眼角的淚,扭頭跟蘇蘇說,“劉潔說的,也不全對,可能陶萄那句話,真的給游令留下了印象,但是更多的是,他不反駁,是因為他覺得沒必要?!?/br> “是因為,他從那天起,就已經想好了要走?!?/br> 都是要走的人了,哪里還會在意所謂的清白呢。 須臾生命的尖銳刀鋒啊, 我已經活了足夠的時間。 我已經活了足夠的時間。 溫度越來越低,夜色越來越濃,風里已經能嗅到寒冬的味道。 游令靠坐在冷冰冰的石板上,失神發呆。 他其實有點暈,下午打了太多針,后來蘇煜忽然給他發消息,拍了游樂場的票,問他怎么有臉約蘇蘇去游樂場玩。 他一眼就看出這票是學生會的。 因為朋友圈刷到過。 如同海水倒灌般,身體溫度驟然下降,他沒有打止吐針,就跑去找蘇蘇。 一切真相大白,他被蘇蘇送進車里,他坐在后排,看著車窗外倒退的一切,視線模糊又清楚,最終焦點落在窗面上映著的他的面孔。 司機在哼歌,哼完又跟家里太太打電話,打完電話又跟家里長輩打電話。 好像只有他,只有他的生活過得一塌糊涂。 到家以后,他還沒下車,就看到游天海和邵婷手挽著手從車庫走出來,邵婷懷里抱著一束花,兩個人說說笑笑,無人關心身后的出租車。 游令看著他們進門又關門,屋里的燈隨著門縫的關閉,消失不見。 他在車里坐了很久,給蘇蘇發了報平安的信息,然后報了一個新地址。 司機嫌遠,不想去,問他去做什么。 他沉默很久,說句:“想去看看我媽?!?/br> 司機沒再說什么,驅車直行。 車廂里司機把音樂更大,游令半躺在座椅上,一路沒有睜眼。 下車后,手機關機。 即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他也能輕車熟路找到mama的位置。 可是他無話可說。 他只是坐在那兒,發呆。 發呆都是好的。 在mama身邊發呆,總好過在醫院里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