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分崩離析
那晚,團圓飯很多人缺席。 隔天,寺里就走了許多人。 「感謝尊善先生長年以來的照顧,但我無法接受曾和諾羅恩家族有掛勾的傢伙?!?/br> 「跟隨寺主那么久了,知道寺主已經洗心革面,偏偏我的親戚就是被舜殺死,恕我無法繼續待在這,抱歉?!?/br> 「讓一個曾經濫殺患者的瘋子引導我們,我絕不認同!」 「當年的修羅擔任更生人們的老師,這種改邪歸正對他或許勵志,對我們這些病患可是相當諷刺?!?/br> 有些人離寺去外頭找別的正經工作,找不到無妨,他們寧可回街頭流浪,也不愿被偽善者剝奪自由。 有些人離寺重cao舊業,重回歹路,他們認為尊善是個大騙子,凈修羅寺就是個傳播假道學的爛地方。 好好一個大家庭分崩離析,每天都有人走,每天都有被擱置的僧服和信紙留在草蓆上,離職潮大爆發,不過七天就空了數間寮房。 日復一日,尊善三餐照常,一切照舊,該練功就練功,該祭祀就祭祀,該上街捉鬼就上街,即便捉到的鬼很快就心有不服離寺,但也沒辦法。 封印惡鬼的甕再也關不住仇恨,街上治安想當然地亂,尊善只能為鄉里打跑鬧事的病患,無法再做更多,甚至還得在那些病患敗逃時聽幾句冷嘲熱諷。 面對伙伴接連離去,尊善依然平心靜氣,不曾露出需要旁人安慰的軟弱。 深夜,僅剩的幾名職員前去尊善打坐的道場,年邁的老職員跪到尊善身前:「寺主,今天又有三名職員離開了?!?/br> 正在打坐的尊善閉目運氣,沒有回應。 「不攔住那些人嗎?」老職員擔憂,就怕再這樣下去,寺里的人會走光。 「我沒那么厚臉皮?!棺鹕茮]有睜眼,他語氣沉穩:「一個殺人犯哪來的資格慰留他人?」 「總不能讓人一直走,伙房走的人尤其多,就怕無法照常供餐?!姑窟L五黃昏,凈修羅寺還得烹煮大鍋菜,好餵飽街上的游民:「走一個是少一張嘴喊餓,寺里的三餐不打緊,但寺外的流浪漢還得顧,再這樣下去,寺里的幾項日常作業會很辛苦,只怕大伙忙不過來?!?/br> 「打掃也是,不能要一個倒楣鬼獨自打掃正殿吧?人手不夠,也沒法製作出足夠的糯米餅給信徒?!沽硪幻蠈⒄f道。 「那我只能勤快些了?!棺鹕平K于睜眼,他苦笑道:「不好意思,要你們陪我一起受罪?!?/br> 「別這么說啊寺主,我們累死無所謂,但看你這樣我們幾個老兵很心疼??」老職員不忍尊善被人曲解。 「我可不會讓你們累死,這是我造的業障,說什么也不能耽擱你們的未來?!棺鹕埔延写蛩悖骸副匾獣r,我會安排你們到別的地方落腳,凈修羅寺我會獨自一人守到最后?!?/br> 「別說這種話啊尊善先生,我們幾個看起來這么不講義氣嗎?」老職員們笑笑。 「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到時再說吧,且看且辦?!拐f是這么說,尊善的內心早已婉拒,他只管伸手揮了揮,要職員們趕緊回房:「謝謝你們前來關心,時間不早了,快回去休息?!?/br> 老職員們離開道場時,恰好與讀心老婆婆擦肩而過,這回換老婆婆進到道場里。 老婆婆跪坐到尊善身側,她一眼就看透尊善的心:「還在擔心那孩子?」 尊善笑得沒轍,反正也瞞不?。骸甘前?,擔心他沒好好吃飯,擔心他在外頭交到壞朋友?!?/br> 應該說,朱瑯鐵定是交到壞朋友了。 如今這般發展,必定如幕后黑手所愿。 尊善可不笨,但考量朱瑯的感受,眼下他勢必得照那些人的劇本走。 「那些人無法在武藝上擊潰你?!估掀牌抛x心。 「所以改從心靈著手?!棺鹕祈樦约旱男乃颊f下去:「只可惜我的心也不脆弱?!?/br> 「但滿目瘡痍?!估掀牌琶媛恫粧?,她知道尊善被朱瑯傷得很深。 「真的是什么都瞞不過你?!棺鹕魄?。 朱瑯那番話,彷彿讓他這名父親再一次失去孩子。 老婆婆這也提出疑問:「那時為什么要說謊呢?」 「比起真相,我更在乎那孩子的心?!棺鹕瓢醋∽笮?,他確信老婆婆已知道答案:「當下那么多人,若直接道出實情,日后其他人會如何看待那孩子?」 他不希望朱瑯和他一樣,終生背負愧疚而活。 「但總要把話說開啊??」老婆婆已看見尊善盼望的結局,她眼眶泛紅:「你這樣無法瓦解恩怨?!?/br> 「至少可以背負過去,一同消失?!棺鹕埔汛蚨ㄖ饕?,他自愿成為因果的盡頭:「明早我會去一趟費洛斯,我會快去快回,剩下的事你們不必擔心?!?/br> 他隨時可以以死謝罪,也只配以死謝罪。 但死前總得把孩子託付給值得信賴的人,不論是朱瑯還是寺里其他病患,尊善深信費洛斯會是個好歸屬。 至于仇恨的連鎖,殞命那刻,他會將最后一節枷鎖一併拉下地獄,整串因果,所有的怨恨以及身負的罪孽,終將和他一起在煉獄燃燒殆盡。 過去不會消失。 但他可以和過去一同消失,留給那孩子沒有包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