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雷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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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今天已經是第幾天了,回到家里后我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偶爾想起的時候就一直哭、一直哭,哭濕了整張枕頭,然后又毫無意識地睡下去,更準確一點來說,是暈了過去。 每次把我從惡夢中喚醒的,總是到飯點進來叫醒我的爸爸。 家里的氣氛徹底地變了,那種感覺是,大家心中明明有千百萬句話語和憂傷,最終還是化作一聲極輕的嘆息,宣告著rou眼無法看見、鋪天蓋地的陰暗。 家里的電話時不時就會響起,就像現在,在我們誰也沒說話的用餐期間,它的突兀打破了沉寂。 去接電話的是爸爸,如果是mama,她肯定又會崩潰到吃不下飯。因為打來的電話總是那些關心哥哥的親朋好友,大家都是一片好心,但是在這種時機點上,無疑是又一次讓我們吞下這殘酷的現實,拒絕不了,無法逃離的無限循環。心再怎么痛,也不會就這樣停止跳動。 這件事情對誰都是一種打擊,痛徹心扉那種。 爸爸回到座位上了。 他拿起筷子,夾了一些菜進碗里,用再平常不過的語氣說:「是哥哥以前的小提琴老師?!顾鷐ama還是用日常的稱呼叫著哥哥。 「嗯?!筸ama回應。 「訃帖……果然還是得寄給哥哥的朋友呢?!?/br> 「嗯,哥哥是招喜歡的人啊?!?/br> 談話間都是餐具與瓷器輕輕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一切跟往常一樣,沒有多大差別,卻又像是整個世界都顛倒了過來。 mama跟爸爸都向公司請了假,這幾天在家里摺著金紙,元寶、蓮花座……那些我只看過卻從來不知道折法的我如今全部都會了,只學了一遍,就牢牢記在腦中。 一整天下來,我們說上的話并不多,mama一直專注地摺著紙??吹贸鰜?,她相當疲憊。 當然不只她。 爸爸要兩頭跑,一邊照顧家里的事,另一邊又要去葬儀社處理后續事宜。 而我呢? 身為罪人的自己,好像還是被保護得好好的。為什么這么說? 每天凌晨,兩扇關著的房門依舊能依稀聽見mama的哭聲,已經不像前幾天那樣激烈,只是偶爾擤擤鼻涕,像幼犬般斷斷續續的嗚鳴聲,成了我每天的安眠曲。為了逃避現實強迫自己早點睡去,然后反覆在如同地獄的惡夢中,得到不應該屬于自己的救贖。 不能原諒、無法原諒的,我自己。 學校那邊我也請了假,在臨近大考的時候。 只是這種事情,沒有誰會阻止,相反,更多的會是關心的問候。 不過,我不需要。 我在那天回家之后把手機關機收在抽屜里,這樣就可以不用看見這些關心了。 * 我是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來,已經被布置得差不多了。我沒有出一份力在這件事情上,不被允許、被我自己,潔白的禮堂好像會被我玷污,就像身上這身從頭到腳全黑的服裝一樣,骯臟地存在。 在一團白花中──不知道是什么品種──哥哥放大好幾倍的臉上掛著笑容,本不該如此安安靜靜的。 我走到他面前佇立,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就只是這樣看著。 接著,我好像看到他原本上揚的嘴角漸漸掉了下來,面部表情也變得扭曲起來,模樣看起來很猙獰,他的眼神不再溫和,轉而凄厲得像是一把刀刃,朝我筆直地飛射過來。 一瞬間,我的喉嚨被緊緊扼住,就算張開嘴巴還是感受不到半點空氣,身體漸漸呼吸不到氧氣,一點一點地脫力…… 「小姐……小姐?」 覆在我肩上的溫度讓原本掐在頸處的那股力量剎時消失地無影無蹤,大口吸入空氣的我被嗆得跪趴在地上,咳嗽劇烈且不斷。 「你還好嗎?」問話的是會館的工作人員,她手上戴著跟那些花朵一樣潔白的手套,「那邊有椅子,儀式還有一下子才會開始,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她一邊說著,伸手就要將我扶起來。 我見她身過來的手,一陣強烈的暈眩襲來,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說著話: 罪人,你是罪人。 「不要碰我!」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把她的手拍掉了。 眼前的jiejie對于我過激的反應先是一愣過后便沒有多訝異,敬一個禮后靜靜地走開了。他們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事情,家屬潰堤在這個禮堂不知道上演過多少次了。 回到禮堂的爸爸看到倒在地上的我,快步走過來將我扶了起來。 「喝點水?!顾f一罐礦泉水給我,接過后的我只把它默默拿在手中。 「太悶的話去外面走走吧?!棺詈蟀职至袅艘粋€擁抱給我,離開了。 * 來的人很多,有我看過的熟面孔,也有沒見過的人。 形形色色的人做著一樣的事情,遵從司儀的指令,對逝者敬上一份緬懷的心,深深一鞠躬。 好多人憋著,在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都顫抖著肩膀,哭了。 有一個笑話好像是這樣的:世上最不缺面紙的地方,就是葬儀社。 哥哥一直以來都有著很好的人緣,至少我現在還沒有看到虛假過場的人,也許是因為在這里,我才是那個最虛偽的人。 明明是犯人,卻接受著大家安慰的話語。我明明很想要拒絕他們,可是站在這里,我的身體就像一樁木頭,無法動彈。 越是這樣,他們越是投遞過來憐惜的目光,將我團團包圍。 ──不要……不要再這樣了。 我張開的嘴巴沒有傾露出半點聲音。 我的心,那里有另一個我,在被黑暗籠罩的地方,像隻被關在動物園里的獅子無助、撕心裂肺般地咆哮。 她是被囚禁的罪孽、是萬丈的深淵。 * 今天的天氣很好。 頂著烈陽的高溫,我們一行人跟著最前面的黑色加長禮車緩緩地走,每一步沉重得像是被綁著千噸的鐵,寸步難行。 事實上,大家沒有因此止住不前,相反的,步伐輕如鴻毛。 沒有路人會特意望向這里,好似我們和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墒?,我能看見他們,只是他們不愿看往這里罷了,沒有人愿意,因為那輛禮車里的人,和他們,是兩條平行線。 平時認為是噪音的嗩吶跟銅鑼,現在居然變成了柔情的催淚曲,即便還是不好聽也沒有人再嫌棄它吵了。 這一趟路程大概也就是cao場的兩倍距離,所有人的速度緩得像是轉了慢動作,時間卻反而快進,貌似轉眼的瞬間,我們就來到了火化場。 只有這種時候,好希望永遠、永遠,都走不到終點。 站在最前面的法師唸著一堆聽不懂的經文,在場所有人都維持著雙手合十的動作,絲毫不動。 儀式結束,旁邊的工作人員把裝著哥哥身體的那個箱子,推進了一個不大的金色門,關上的那一刻有種焊死般的絕望。 ──真的,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mama死逼著自己堅持到了這一幕結束,終于癱軟了身子,由其他親戚攙扶著她。 我又看回去金色的門。 接下來,一定很煎熬……被大火包圍著,從皮膚慢慢灼燒到五臟六腑,最后只剩下節節乾骨。 ──哥哥,很痛的對嗎? 如果可以,我有多希望躺在里面的是自己。 這段時間似乎有點漫長,室外的艷陽告知著今天是個美好的一天。 于我而言,今天的天氣,壞到了極致。 這邊的空氣不好,有塵土在飛揚,把眼前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虛幻的濾鏡,也許不是塵土吧,是那些在烈火中僅剩下的遺憾。 還沒探索完這世界、還沒走到人生自然死亡的遺憾。 「顧今朝家屬,可以進行撿骨了?!?/br> 我們進到白色的小屋里面,充斥著嗆人的煙灰,里面的味道非常不好聞,有一種似燒焦卻又不像燒焦味這么濃郁的味道。 照著輩分順序,我聽見每個人喊著哥哥,要他回來。 我拿起夾子,低頭望著盤子上那些節節白骨,不明白為什么短短的時間里,我的哥哥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面目全非,就是這樣嗎? 掌心不斷冒出細汗,我伸出手,夾子的前端觸碰到白骨,在鐵盤上磨擦出的聲音宛如低嚎。 「哥哥?!?/br> 最后一次了,再也沒有人會回應這一聲稱呼。 「回來喔?!鼓氵€會……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