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陸詔年轉身，欣喜道。

    “聽說你去了醫院?！标懧剱鸬?。

    “你消息真靈通?！标懺t年微嗔。

    陸聞愷戲謔道：“在路上碰上你的追求者。他似乎很牽掛你，一直等也不見你回來?！?/br>
    “學長？”陸詔年奇怪，“他不是早就回學校宿舍了么?！?/br>
    陸聞愷恍然大悟般：“還真是有追求者?！?/br>
    “不是……！”陸詔年紅了臉，肚子咕嚕一叫，更窘迫了。

    陸聞愷?????抿笑，把陸詔年手里的袋子拎起來：“買了這么多吃的，怎么也不吃？”

    “醫院拿回來的?！?/br>
    “你要吃零食還是吃面？”

    “你要給我下面？”

    “嗯，我買了一斤掛面回來?！?/br>
    “我當然吃面了！”

    陸詔年忍住那些沉重的問題，把零食分給了宿舍的同學們，在餐桌上寫功課，等著開餐。

    陸聞愷把面條丟進滾水里，開始打麻辣佐料，他拿出一封小罐裝的豬油，奢侈地添了一勺豬油到碗里。

    過去他們在家里，吃的便是這么有滋有味的小面。陸詔年很久沒吃到這種口味了，饞的放下筆，來到灶臺前。

    面條快好了，陸聞愷丟了一把新鮮的冬寒菜進去。

    “我喜歡吃冬寒菜稀飯?！标懺t年道。

    “我曉得?！标懧剱疠p笑。

    “你什么都曉得？”陸詔年咕噥。

    “關于你的，我都曉得?！?/br>
    空氣里飄散著微微的辣味，陸詔年還沒從科學角度搞清楚為什么，這種氣味會令人興奮，一聞到，全身都開始叫囂。

    面條端到陸詔年面前，她道了聲謝，呼哧呼哧地吃起來。

    “斯文點兒?！标懧剱鸬?。

    “在家里，又有什么關系?！标懺t年滿不在乎地喝了口面湯。

    “同你的學長吃飯，也這幅樣子？”

    陸詔年怔了下，放下碗，瞧著陸聞愷。對視交鋒中，她總敗下陣來。

    “你不高興了？”

    “我為什么不高興？”

    陸詔年吃癟，后知后覺吐出一句：“鬼知道?！?/br>
    陸聞愷笑了聲：“小笨蛋?！?/br>
    “他們跟我都沒關系，不信算了?！?/br>
    陸詔年迅速吃完面，連湯也喝了，她起身把碗丟到碗槽，“聰明的人洗碗好啦，笨蛋背書去了?！?/br>
    陸詔年深知，想要取得好成績，從上課的第一天開始就要下功夫。她已經養成了學習習慣，每天寫了功課，還會給到時間復習、預習。睡覺之前，她會把知識點羅列出來，默寫一遍。鍛煉腦力，形成有效的記憶網絡，適用于任何學科。

    考試臨近，陸詔年比之前復習得晚一點。陸聞愷過來看她，端著一碗剛煮的醪糟湯圓，怕她吃多了睡難以入睡，只丟了兩個湯圓。

    吃著湯圓，陸詔年想起還有一道懸而未解的題目：“小哥哥，可以問你一道題嗎？”

    “我不一定能解答你?！?/br>
    事實上，對陸聞愷而言是很簡單的機械原理題目，他引佐實際，生動地給陸詔年舉例講解。陸詔年一下就明白了，一拍手，未吞咽完的糖水溢出嘴唇。

    “哪有lady的樣子?！标懧剱饑@息，掏出手帕幫陸詔年揩嘴唇。

    “你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咯?！标懺t年近乎撒嬌，軟綿語氣，纏繞著陸聞愷心口。

    臺燈青白光線下，氣氛變得濕潤而曖昧。

    陸詔年輕聲道：“小哥哥，我能看看你的……傷嗎？”

    “不是看過了?！标懧剱鸬?。

    “我就想看看?！标懺t年柔軟而固執。

    陸聞愷沒作答，陸詔年便當他同意了，蹲下來，卷起他褲腿。

    她手有點涼，摸到他溫熱的皮膚，好像取暖似的。她用指腹觸碰小腿上猙獰的疤痕：“疼么？”

    “去年的了?！?/br>
    “可你還在擦藥？”

    “心理作用?！?/br>
    “別騙我了?！?/br>
    陸聞愷無所謂道：“偶爾天氣不好，會感覺肌rou酸痛，好比風濕癥吧?！?/br>
    “沒有解決的辦法了？”

    “這算什么?！?/br>
    陸詔年怔了怔，猶疑地問：“還有更嚴重的？”

    “沒有?！?/br>
    “你手臂中過彈?！标懺t年記得很清楚，那晚他瞞著傷勢，同她淋雨聽戲。

    陸聞愷抬腿放下褲腳，起身道：“早點歇息吧，這幾天我都在?！?/br>
    “他們還會罰你？”

    陸詔年的擔憂全寫在臉上，陸聞愷笑了聲：“杜三哥貫嚇唬人，我昨晚頂撞師長，對后勤主任出言不遜，該罰?！?/br>
    陸詔年還想說什么，顧及陸聞愷心情，道了晚安。

    早晨吃陸聞愷準備的早點，夜晚有他守著寫作業，日子仿佛回到從前。

    什么都沒有變，如果肥皂、古龍水與煙絲的氣味沒有提醒陸詔年她年歲漸長的事實。

    還有杜松子酒，入口微辛，到了深夜，就化作夢魘的引子，指引陸詔年去感受。

    陽光曬過的泥土，玉米田窸窸窣窣，發出根莖彎折的聲音。螞蟻從的腳趾縫爬上來，沿著膝蓋后窩，爬到她屁股上，穿過后背脊骨，從汗濕的脖頸，掉到男人的臉頰上。

    他吃掉了螞蟻。

    *

    這天上午，有幾個同學在后院打羽毛球，院子小，陸詔年在二樓露臺上溫書。

    樓里的電話響了，同學去接，大聲叫陸詔年：“找你的！”

    醫院打來的，陶申醒了。

    陸詔年時常到醫院探望，還有幾位愛慕飛行員的女大學生也經常來。她們似乎比陸詔年消息靈通，陸詔年來到醫院，看見她們圍在飛行員身邊，花團錦簇，笑意盎然。

    “你怎么來了？”聯大文學院的女孩提防道。

    “她是誰？”滇大女同學問。

    “陸小姐？”陶申比她們更驚訝。

    “陶副分隊還記得我?！标懺t年笑了下。

    “陸小姐是我們隊長的meimei?！碧丈杲忉尯?，屏退了眾人。

    “還是叫我耗子吧?！碧丈曜岅懺t年撿了張椅子，坐在病床旁邊。

    他們上次見面是那年元旦，互不對付，回想起來已很久遠。

    陸詔年道：“又綠……叫尹又綠?！?/br>
    陶申微怔：“當時是我胡話罷了，名字沒有那么重要?！?/br>
    “不，你們的說法有一定道理。一個有名字有出身的人不計較這些，但還有這么多的人，連名字都不能做主?！?/br>
    沉默許久，陶申感到一種不可控的傾訴欲，面前的女孩似乎有著寬恕一切的力量。

    “他們說我不能飛了，以后頂多只能調后勤。也許這是老天對我懲罰，以前我同那幫公子哥兒廝混，只想著前途，上了戰場，卻貪生怕死。

    “他們命好，就說趙元駒，當時發配去做文職，現在一樣上美國進修去了。陸聞愷堅守前線，去年我們撤離重慶，他被敵機擊落，傷得比我重，努力復健……我不得不佩服他。他讓我見識到什么叫人定勝天，我也不想認命?！?/br>
    陸詔年愣怔：“你是說，去年九月，小哥哥受了重傷？”

    “你不知道??？看不出來吧？我們都以為他沒命了，他做了兩次大手術……”

    陶申告訴陸詔年，這幾年他們經歷的戰場，不止一次于生死線上徘徊。陸聞愷命大，每次都能奇跡般生還，大隊里叫他“玉面金剛”。

    *

    陸詔年回到宿舍，收到陸聞愷托人捎來的口信。臨時有命，他們離開了，要她勿掛念。

    怎么可能不掛念??！

    他出生入死的時候，她卻在一個勁地埋怨他，現在她都沒和他道一句不是，就讓他離開了。

    可還能怎樣？只能等待著，復一日地等待著。

    *

    遠空湛藍，“lady l”飛機遨游于厚厚的白云間。

    陸詔年寫完一頁論述材料，發現外邊快鬧翻天了。同學們圍在一起，熱烈討論著當前局勢。

    美國通過斷掉日本資源供給線壓制日本，日本因此想法一個驚天的法子——偷襲珍珠港。

    此役震動國際。據傳這個消息早就被中方情報機構破獲，美方知悉，卻沒有引起重視。有人持不同意見，兵法講求“出師有名”，美國看準時機加入戰場，需要有一個合理的名分。

    太平洋戰爭爆發，全世界戰況愈演愈烈，日本對中國作戰被《時代》雜志的記者描述為“黃種人殺黃種人而已”。

    雙方爭奪滇緬公路供給線不過是世界戰役的小小一角，無法引起國際關注。

    談話正熱烈，學生們忽然聽見了空襲預行警報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