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死?！彼谅暤?，“只要有我在，你就不會死?！?/br>
    血腥味夾雜在風里，被吹散了又繼續涌上來。江亦川抱起她，休息了片刻就接著往下跳。

    朝陽能清晰感覺到他繃起來的強健的筋rou，也能感覺到他因疼痛而不太穩的動作。

    但半個時辰后，她還是被他好好地放在了河邊平整的巖石上。

    傷口混著沙石，如同螞蟻在咬，寧朝陽抬眼看著那極其陡峭的斜坡和零零散散的樹木，不由地感嘆：“侯爺厲害?！?/br>
    江小大夫是沒法這樣救她下來的，面前這人是李景乾。

    只是，分明該一臉驕傲的定北侯，看著她的眼里竟全是惶恐。

    “我帶你回京?！彼?。

    寧朝陽喘了口氣，指了指前頭嶙峋難走的山路：“很遠，不如我在這里等你，你去搬救兵?！?/br>
    “少廢話?！彼米约旱囊铝辖o她包住腦袋，而后就將人重新背了起來。

    這山路有多難走呢，就好比一塊三尺寬的綢布，下頭全是一雙雙亂抓的手，人行其上，慢就算了，還極易摔倒。

    這人自己都受了傷，是沒法一直背著她的。

    寧朝陽已經做好了走一會兒就被放下來的準備。

    但是這人沒放。不但沒放，甚至還盡力將她背得平穩不顛簸。

    半個時辰好說，到第二個時辰的時候，寧朝陽嘴角就抿了起來。

    她道：“我自己下來走，這樣兩個人都輕松些?！?/br>
    李景乾沒有理她。

    到第三個時辰的時候，寧朝陽有些恍惚了。

    寧肅遠的行徑在那兒放著，讓她打小就覺得男人靠不住。他們總是在情濃時對人山盟海誓，但鮮少有人能熬過平淡而乏味的后半生。

    可現在，熱氣透過這人的后背傳來，她能清晰地聽見他粗重的喘息聲，偶爾一個晃神，他腳下也會跟著一閃。

    饒是如此，他的手依舊牢牢地勾著她的膝彎，半點也不松。

    日頭從正中到了偏西，四周的景物也從竹林變到了樹林。李景乾就這么背著她，重復著一下又一下的步伐。

    第四個時辰的時候，寧朝陽終于睡了過去。

    第131章 五十步和百步

    她這一覺睡得很長，夢里夢到的人也很多。

    有打罵她的寧肅遠，有跪著求她的寧家大伯，有提拔她的淮樂殿下，也有無數或好或壞的同僚。

    夢境的最深處，她看見了江亦川。

    他站在繁繁灼灼的桃花林里，笑著與她道：“大人，又是一年春光至?！?/br>
    紙筆浸染墨香，混著紛飛的花瓣，自他衣袖間拂來，盈滿了她的鼻息。

    寧朝陽滿足地翻了個身。

    下一瞬，意識回籠，她猛地就睜開了眼。

    這不是她的府上。

    漆黑的木頭裝飾，鐵氣森森的床架和擺件，寬闊但冷清的房間。她打量了一圈，驀地聞到一股熟悉的藥香。

    將軍府？

    背脊稍松，朝陽剛打算叫人，卻隱隱聽得外頭好像有什么爭執。

    “你要與我鬧到這份上是吧，好?！被屎笠簧沓７?，冷臉站在院子里道，“本宮會請圣人收回賜給你的李姓，也會收回這次班師回朝的所有私賞?！?/br>
    李景乾坐在旁邊的石桌邊，不為所動。

    “你是不會在意這些東西的，本宮知道。但你麾下的人呢？沒了賞賜，丟了官銜，他們可還會心甘情愿地跟著你？”

    她嗤道：“不把親情血脈當回事的人，能得什么擁躉？人家可不會覺得你是割袍斷義，人家只會覺得你冷血無情，與那寧朝陽一樣，是個不擇手段的小人！”

    李景乾終于抬眼看她。

    皇后一頓：“怎么，本宮說錯了？”

    “我只是好奇?！彼{悶地道，“娘娘看人這么準，怎么就沒看出來榮王殿下打小就是個庸才？”

    臉色一白，皇后錯愕地看著他。

    “淮樂殿下三歲背古詩，五歲能管賬，七歲便能議政。而榮王殿下，三歲才會說話，對政事一竅不通，沉迷女色，不思進取——這么明顯的對比，娘娘未必看不見?！彼瞥了妓苹腥?，“可能只是不愿承認?！?/br>
    “你，你放肆！”

    沈晏明不知為何也在旁側，聞言皺眉起身：“侯爺，榮王殿下也有他的長處?！?/br>
    “哦？”李景乾轉頭看他，“是指在病榻前與圣人爭執起來時，嗓門格外地大嗎？”

    “……”沈晏明噎住。

    “若非有這個長處，二位今日倒是不必走這一趟了?！彼駠u，“說是血緣骨rou，我剛剛才死里逃生醒轉過來，長姐登門卻毫不關心，開口就只讓我幫忙，不幫還要撤我的封姓?！?/br>
    李景乾轉頭看向自己的長姐：“娘娘當真覺得跟別人姓是光宗耀祖之事？”

    中宮后退了半步。

    “榮王犯上如此，卻只被罰禁閉三月，娘娘該慶幸才是?！崩罹扒?，“換作哪個不受寵的皇子來，就該處死了?！?/br>
    后知后覺地氣得發顫，中宮捏著裙擺道：“好，好，你狠心至此，那就休怪本宮不留情面！”

    說完，拂袖就走。

    沈晏明是被拉來陪話的，見狀也只能跟著往外走。不過他走慢了兩步，停在李景乾身邊道：“沒想到你這種殺敵無數的人，也會有優柔寡斷的時候?！?/br>
    李景乾越過他的頭頂看向院子另一側的萬年青，淡淡地道：“有人做決定倒是果斷，一下子就選擇了要為自己的舅舅討回公道?！?/br>
    “可惜，公道是錯的，自己的選擇也是錯的?！?/br>
    臉色一沉，沈晏明捏緊了手：“你與當初的我有什么兩樣，不都是與她對立，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正說著，后頭的房門突然吱呀了一聲。

    沈晏明下意識地回頭，就見寧朝陽探出個腦袋來，滿眼茫然地問：“什么時候開飯??？”

    李景乾原先還凌厲無比的眼神，瞬間就變成了春風和煦。

    他三步并兩步地走過去，看了看她頭上包扎著的傷，又把了把她的脈。

    “餓了？”

    “嗯?！?/br>
    “我給你備好了雞湯，因著要補血，還是加了當歸?！?/br>
    鼻尖皺了皺，寧朝陽想拒絕，但面前這人接著就道：“熬了好幾個時辰了?！?/br>
    “……行?！?/br>
    李景乾說完，這才看向院子里僵站著的人：“沈御醫方才說什么來著？院子里風大了些，本侯沒有聽清?！?/br>
    沈晏明錯愕地看著寧朝陽，剛想問她為什么會在將軍府，又為什么會受傷，結果旁邊跟著就冒出來了一群人。

    “湯？哪里有湯？”華年左顧右盼，“我聞著味兒找了一圈兒也沒見著?！?/br>
    程又雪將手里的托盤塞給她：“咱們吃這個?！?/br>
    “又是爊rou飯……”

    “葉大人，您要來點么？”程又雪問。

    葉漸青盯著她，目光深深：“都好?！?/br>
    一群人在庭院里支開桌椅，竟就這么擺碗放菜地吃了起來。

    沈晏明看傻了眼。

    沈浮玉抿唇，將他拽出了庭院：“外頭有門，這就不送了?！?/br>
    “你們怎么會在這兒？”他終于想起來了。

    沈浮玉道：“侯爺請我們來商議棉衣分制和運送之事?！?/br>
    “那葉漸青怎么也在？”

    “哦他說家里廚房突然炸了，想跟著又雪來蹭一頓飯?！?/br>
    “……”

    沈晏明還想再問，沈浮玉卻就將他推了出去。

    “沒戲了?！彼駠u，“先前就沒有，以后更沒有。念在人家救了咱們不少回的份上，您別再折騰了?！?/br>
    怔愣地看著側門在自己眼前合攏，沈晏明許久也沒回過神來。

    同樣沒回過神的還有里頭的寧朝陽。

    她看著周圍這些熟悉的臉，抱著頭悶想了許久，又伸長了脖子想去看外頭的門楣。

    “別看了?！比A年拍了拍她，“這就是將軍府?！?/br>
    “為什么？”她喃喃，“你們在這里做什么的？”

    “說來話長?！背逃盅┑?，“得從七日前開始說起?！?/br>
    “等等?！睂幊柌[眼，“我睡了七日？”

    “也不算，中途有兩次您都醒轉了，又吐又暈，跟著就繼續睡過去了?！背逃盅┑?，“從您跟侯爺從花明山上下來那日算起，的確已經過去了七日?！?/br>
    她可能是沒法忘記那一天了，宮里傳來了圣人獨留花貴妃侍藥的消息，接著淮樂殿下就被傳進了宮里，鳳翎閣群龍無首，大家都在找寧大人。

    結果第二日的傍晚，寧大人回來了。

    不是走著回來的，而是被定北侯給背回來的，兩人都渾身是血，大人昏迷，定北侯的意識也不太清醒。

    饒是如此，侯爺也還是背著她，不管誰去卸都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