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事 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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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攏眉問:“還要喝幾碗?” “睡醒如果退了熱,就只用再喝兩碗?!?/br> 兩碗! 她長吸一口氣,瞥了瞥他的手,又將氣咽了下去。 “行吧?!?/br> 江亦川有些意外:“這就接受了?” “我不可能接受苦藥,一輩子都不可能?!彼龑㈩^埋回被子里,悶聲道,“但我喜歡熬藥的人,一眼看見就喜歡?!?/br> 收拾藥碗的手一頓,江亦川驟然抬眼。 第8章 是非貴賤,眾生平等 面前這人已經裹成了一團,看不見表情,只能聽見她郁悶的聲音,連帶著外頭皎潔的月光一起干干凈凈地吹拂過來。 理智告訴他不要聽進去,可話落進耳朵里,心還是不受控制地就晃了晃。 江亦川過了半晌才開口:“你喜歡我什么?” 被子里這人倒也坦蕩:“一開始是見色起意?!?/br> 微微瞇眼,他又問:“后來呢?” “后來就覺得你好?!彼?,“外頭多得是要殺我的人,只你,從未想過害我?!?/br> 屋子里安靜了一瞬。 寧朝陽當即就后悔了。 她提這茬做什么,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小大夫看在她位高權重的份兒上可能還愿意親近,真知道她有多危險,怕是該像其他人一樣躲遠了。 懊惱輕嘖,她拿下杯子看向他。 江亦川正盯著她出神,驟然目光相對,他立馬別開了頭,脖頸側過去,神色不甚自然。 朝陽眨了眨眼,發現這反應不對。 “你居然不害怕?” 他正覺得羞惱,冷不防聽這么一句,不解地就轉回來:“害怕什么?” “害怕我是個壞人啊?!?/br> 他好笑地搖頭:“大夫的眼里沒有好人和壞人,只有生病的人和沒病的人?!?/br> “醫者之志,只在救人,是非貴賤,眾生平等?!?/br> 寧朝陽聽得一怔。 今日在死牢審訊之時,她其實遇見過一位御醫,妙手回春的圣前紅人,只一眼就能看見她臉上的蒼白。 但他只是側身避開,與她拱手行禮。 寧朝陽不覺得有什么不對,明哲保身是人的本能,誰會傻到主動來醫她這個聲名狼藉的惡官呢。 然而面前這個小大夫剛剛卻說,醫者之志,只在救人。 無論她是好是壞,無論她地位高低,在他面前,她都是一個需要被照顧的虛弱的病人。 他不會置之不理,也不會袖手旁觀。 心口微軟,寧朝陽眨眼看他。 面前這人神色稀疏平常,完全不覺得自己說了多了不得的話,只給她掖了掖被子:“高熱還沒退,你早點休息?!?/br> 她問:“我睡這兒,你睡哪兒?” “正好還有兩本藥經沒抄”他道,“外頭月光明亮,支一方小桌便成了?!?/br> 一整晚就這么熬過去? 寧朝陽想笑他傻,嘴角抬了抬,卻沒能說出來。 突然想起他說的那句話。 ——這世間總是假意多見,真心難得。 當時聽來,她心里其實是不屑的,心就是心,還分什么真假。 可眼下,明月皎皎,屋院寂寂,她坐在他干凈清澈的目光里,突然好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江大夫?!彼_口,“這床其實夠大?!?/br> 江亦川茫然地看著她,過了片刻,臉側突然飛紅。 “你?!彼麗琅仄鹕?,“你老實養??!” 她撇嘴:“可我認床,一個人睡不著?!?/br> 他作勢就要把床搬走。 “哎哎?!睂幊栃﹂_,“你這人,怎么這般不解風情?!?/br> 這叫風情? 江亦川氣笑了。 大盛雖無前朝那般嚴苛的男女之防,卻也講三書六禮,她這無名無分地與他共枕,哪里是風情,分明是jian情。 張嘴想教訓,卻又撞見她那戲謔的眼神。 明明亮亮,意味深長。 江亦川后知后覺地反應了過來。 這人就是故意的,她哪里是真想與他共枕,不過就是愛看他生氣著惱、羞憤難當。他越是無地自容,她就越是興致勃勃。 才不要讓她如愿。 深吸一口氣,他陡然收斂了惱意。 “大人染了病,共枕會過給在下?!彼⑽㈩h首道,“待好了再說吧?!?/br> 寧朝陽臉上笑意一頓。 好了再說? 面前這方才還羞惱不已的人,眼下突然就從容起來,手往身后一負,微微揚眉:“還是說大人就想讓在下陪著一起生???” 瞥一眼他那被交疊的衣襟壓得泛紅的喉結,寧朝陽食指動了動。 她認真地搖頭:“我怎么舍得讓你一起生病呢?!?/br> 江亦川頷首,心里微微愉悅。 被她戲弄這么多回,自己總算能扳回一城了。 正想著,面前這人就突然坐起了身。 “嗯?”他嚇了一跳,“你做什么?” 眼眸深深地望著他,寧朝陽勾唇:“不是怕生病么?我去給你盛一碗藥,喝了再與我共枕,就不會生病了?!?/br> 江亦川:“……” 江亦川:??? 還真鐵了心要共枕? 假裝出來的鎮定裂開一絲縫隙,接著就整個潰散開去。江亦川咬牙攔住她,緋紅的耳根在月光之下無處可藏。 “不是喝藥的問題!”他恨恨道,“你來真的?” 寧朝陽忍著笑故作不?????解:“與你說的話,還能是假的?” “可你是個姑娘家?!彼绷?,“姑娘家哪能——” “江大夫?!彼龘P眉,“這可是大盛,姑娘家怎么了?” 江亦川一噎,手指收攏,清澈的眼眸無措地四處躲避,喉結在交疊的衣襟間一滾,慌慌張張地又滑回原處。 寧朝陽終于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說來奇怪,平日里沒少見口是心非裝腔作勢之人,面對他們,朝陽只覺得不耐煩??山蠓蛉缡沁@般,她卻覺得萬分有趣。 臉紅得有趣,懊惱得有趣,就連生氣時蹙起的眉心,也比旁人有趣得多。 她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 有趣的小大夫被她看得受不住,扭頭就跑出了屋子,雪白的袍角一揚,飛快地沒在了木門后頭,身上的藥香落在空氣里,盈盈繞繞地拂過她的鼻息。 寧朝陽靠回枕上,手指輕攏。 普普通通的藥香,自他身上而來卻帶了一抹清冽雪意,初聞微苦,進而回甘。 很好聞。 放在平時,她是不可能在陌生的地方睡著的,但今日,許是病得太重,又許是這味道太安神,寧朝陽在枕頭上靠著靠著,竟當真睡了過去。 這次的夢里不再有恐怖的枯手和坍塌的臺階,寧朝陽只看見燦爛的桃花隨風飛來,像蝴蝶般纏綿起舞。安靜而明亮的遠處,有人朝她伸出了手,袖袍一拂,纏綿的桃花便紛紛揚揚地朝那片白色的衣袖飛去。 第9章 惡臣 一夜好眠,以至于寧朝陽第二日醒來,恍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遠處有聒噪的雞在鳴叫,隔壁的大嬸在與賣菜的販子碎嘴爭執,獨輪的板車骨碌碌地從門口的石板上碾過去,洗過衣裳的水被潑在地上,嘩啦啦流出去老遠。 燦爛的春光就穿透這片嘈雜落進來,正好拂在她的手心。 這般細碎又吵鬧的動靜,寧朝陽已經許久不曾聽過了。 她靠在床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洗漱,坐去桌前。 不大的方桌上擺著尚溫的清粥,粥碗前還放了一碟野菜,色澤鮮亮,香氣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