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蘭(重生) 第102節
說不上什么同情不同情,不過是見一面也無妨。 沂王親自陪著她過去。 放出去的風聲里,沂王還在閉門養病,不能出府,整日也沒什么事做,倒是踐行了一些他此前的話:與蘭宜寸步不離。 此時已經入冬,各處都燒起了地龍,小王爺屋里的簾子緊緊拉著,溫暖卻昏暗,小王爺躺在其中,氣息弱得像一個小小的幽靈。 見到蘭宜被沂王扶進去以后,他的喘息才重了點,抬頭望向蘭宜隆起的腹部上。 她這時已有孕快七個月,十分明顯了。 他呆呆地望了很久,直到沂王邁步上前,擋在了蘭宜跟前。 “父王要有新生子了,我是父王的恥辱,所以父王要將我送走對嗎?” 小王爺終于說道。 他聲氣很低,若不是室內安靜,幾乎聽不見他說了什么。 沂王不答,只道:“該說的話,彭氏都告訴你了,你若實在不想去懷慶,可以去鳳陽,還省了本王的人情?!?/br> 小王爺餓到蠟黃的臉頰漲紅了,用盡力氣叫了一聲:“我不去!” 沂王不為所動,到底也未再說話,過了一會,小王爺緩過來一些,才又道:“眾人——天下人是不是都會知道我不是父王的孩子?” 問出這句時,他眼中顯出絕望:“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我哪也不去。等我死了,父王隨便把我埋在哪兒吧?!?/br> “不會?!币释趵涞?,“你要臉,本王也要?!?/br> 小王爺眼神稍亮了點,聽沂王接著道:“此事不會公告天下,但會在宗人府留下記檔,康王府也會,經手辦理的禮部官員,閣臣他日都會知曉?!?/br> 小王爺在名分上是他的嫡長子,將嫡長子過繼出去本身已極不尋常,而他的繼承人不只是沂王府的,還將是天下的,那就不是他一人可以決定的,如不將該正的名分正過來,會引來許多不明真相的勸諫不說,還會給未來埋下無窮禍患。 他予了小王爺一線溫情,但不可能為此動搖自己的基業。 小王爺的眼神重又黯淡,他死氣沉沉地道:“父王多慮了,難道還怕我以后爭什么嗎?!?/br> 沂王沒有回答。 這不需要解釋,他有自己的決斷,不可能再改變主意。 “彭嬤嬤說,父王沒殺了我,就是對我開恩了?!毙⊥鯛斅赜值?,“我倒寧愿父王殺了我?!?/br> 沂王終于看了他一眼:“你說這樣的話,對得起你母親嗎?!?/br> 小王爺反問:“父王不恨我母親嗎?我——” 他咬緊了牙關,看表情似乎想說他恨,但終究沒有說得出來。 沂王道:“不恨?!?/br> 他語聲冷淡而平靜,令小王爺怔住了。 “我留你性命,就是看在你母親的份上,你好自為之吧?!?/br> 這句話說完,沂王不再管他如何,帶著蘭宜出門去了。 小王爺的聲音在背后隱約追出來:“那父王是不是有意帶我去宮里——” 蘭宜腳步停住了。 小王爺鬧著要見她,真見了面,其實沒和她說一句話。 因為問題是存在于他和沂王之間,他真正想對答的是沂王。 她只是沒想到,最后會聽見這么一句。 “不是皇上想見小王爺?”回到正院后,她忍不住問。 見素是這樣告訴她的。 沂王道:“是?!彼D了頓,“不過是張友勝提醒父皇的?!?/br> 蘭宜:“……” 張太監已經向他投了誠,這等于說,就是沂王提醒了皇帝,皇帝才召見了到京的小王爺。 次序一變,整件事的意味都不一樣了。 沂王算到東宮會忍不住利用這個時機,才放下了吊鉤,借此完成逐出廢太子的最后一步—— 怎么說,蘭宜想嘆氣的同時,又并不感到意外。 他這個人,一點真心之外,是九分野心勃勃。 沂王見她的表情不對,皺眉道:“怎么了?本王并沒騙你,不過沒說的那么細?!?/br> 蘭宜望著他:“我也沒說話,王爺著急什么,是心虛嗎?” 沂王:“……” 他虛聲恫喝:“你好大的膽子,敢這么指責本王?!?/br> 蘭宜靜靜地看著他。 沂王聲氣漸轉:“本王是想,我若是為人和善一些,你是不是能有所改觀?!?/br> 他們的相遇始于囚禁與利用,她出走的那段日子里,他于人前冷酷暴怒,但是冷寂的深夜里,未嘗沒有自省過,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夠。 蘭宜道:“然后王爺就學會了說一半留一半,連瞞帶騙?” 即是說,改是沒打算改也改不了的。 沂王矢口否認:“說了沒騙,不過是怕嚇著你?!?/br> 蘭宜微哂。 她怎么會被嚇到。他性情里的各個方面,她都已經很了解了,只是這樣笨拙的一面,令她有點想笑。 大約這于他來說是全新的問題,他表面若無其事,其實做起來很不順手,沒有章法。 沂王打量她的表情,有點不快:“你不喜歡就罷了,何必嘲諷本王?!?/br> “我沒——” 蘭宜搖頭搖到一半,沂王打斷:“那就是喜歡了?” 蘭宜動作頓住。 她知道沂王的意思,但她還是無法回應。 沂王臉色淡下來,他沒掩飾失望,因這失望,他必得找補點什么,便道:“本王把楊文煦一塊送去鳳陽了?!?/br> 蘭宜愣了一下,道:“哦?!?/br> 沂王又道:“他一直想做太子屬官,本王這次就成全他,讓他追隨廢太子去吧?!?/br> 蘭宜再:“哦?!?/br> 她想一想覺得這個安排很妙,算得上有始有終。 沂王見她毫無動容,自己有點沒意思起來,情緒又緩和了,道:“他知道實哥兒的事,本王后來審他,究竟從何處得知,他起先竟說是夢見的?!?/br> 蘭宜這時忍不住低下了頭。 她一直不知道楊文煦落到沂王手里以后,是如何供述的,她沒問過相關話題,因為擔心弄巧成拙,沂王不提,便權當沒有此事罷了。 此時沂王主動說了,她才聽著,只聽這一句,就知道楊文煦一定經過了一番嚴刑拷打,才會把真話招出來。 這是太子倒臺后的事了,沂王說著冷笑:“他一個文人,嘴倒挺硬,太子都被廢了,他到了本王跟前,還敢糊弄?!?/br> 蘭宜:“……” 沂王瞥她,又不快了:“你這么看著本王做什么?難道還想替他說話?” 蘭宜有點困難地搖頭:“沒有?!?/br> 她明白了,沂王不信鬼神,因此楊文煦說了真話,他反而不信。 她問沂王:“后來呢?” “后來他改口,說是在翰林院時得知的——他剛進京那時,本王抓了他,他就這么說,倒是更可信一些,但再細問,他又招不出來歷,只說是無意聽說,不認識說話的人是誰,他當時怕惹禍上身,也不敢打聽,就埋在了心里?!?/br> 蘭宜緩緩點頭:“嗯?!?/br> 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來,不好解釋。 但是沂王從她的表情上看出了端倪:“你怎么高興起來——本王讓楊文煦遭罪,趁了你的心意?” 蘭宜捂唇輕咳:“算是吧?!?/br> 沂王沉默了。 好一會后,他語氣復雜地道:“你是不是永遠也不會待我這樣?!?/br> 蘭宜:“——???” 她這聲疑惑出于真心,因為真的聽不懂他的問話。 感覺他有點泛酸,但又完全不知酸的點在哪里。 沂王盯著她,道:“他負了你,與你反目,都仍能牽動你的心緒,而你待本王,就像現在這樣,本王說話,你都無動于衷?!?/br> “……” 蘭宜真的無語,這種不知拐了幾道彎的無理取鬧,難為他從何處想來。 “我累了,想休息了?!?/br> 她無可回應——這能回應什么,索性直接起身向里走去。 這時,見素過來,行禮道:“娘娘,周太太來了,說想見娘娘有事相求?!?/br> 蘭宜才知周太太也在府里,這在情理之中,小王爺都進京了,青州沂王府等于沒了主人,周太太一個客人總不好獨自留在那里。如要出去,又會擔心被楊家找麻煩,所以還是跟回了京里。 蘭宜先問:“她有什么事?” “周太太說,想出府去,看望一下病了的張太監?!?/br> 蘭宜有點意外:“張太監什么???” 見素搖頭,她不知道。 蘭宜便看沂王。 張太監如果因病不在御前了,沂王一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