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蘭(重生) 第75節
竇太監學了,又將小王爺寫的一封書信呈交沂王,再道:“之后,老奴又去府里的各項產業上轉了轉?!?/br> 一切也都正常。 沂王在京越久,說明圣眷越好,底下人跟著顏面有光,三四個月不長不短,還沒有誰這點時間就耐不住,想要生起事來。 于是竇太監回到了王府,準備在王府坐鎮一段時日,守著小王爺兼探查張懷行蹤。沒兩天,紅絲石礦洞來報,說有個奇怪的人在礦洞周圍轉悠,穿得像是普通鄉民,但臉和手都白嫩嫩的,吃東西時也挑三揀四,分明是少爺模樣,還變著法和礦工搭話,不知到底想做什么。 竇太監心中一凜,立時便知道那十有八/九就是張懷,沒想到他到了青州不在城里,竟把腦筋動到城外礦洞去了。 “老奴猜想,他可能是叫王爺打過一回,畏懼王爺威嚴,不敢進城,”竇太監道,“但又要敷衍差事,所以才在城外瞎轉?!?/br> 沂王頷首。 城外礦洞所出產的紅絲石就是制作紅絲硯的主材,他許多年前見到一個小道士拿著塊紅石頭玩耍,小道士并不懂事,只是覺得石頭顏色鮮亮,他認出來后,在山中苦尋數月,找到礦地,之后制成硯在皇帝跟前過了明路。 這處產業光明正大,尋的礦工多是附近山下的鄉民,里外都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隱秘勾當,本來不怕人去查探。 但竇太監的臉色隱隱地有些凝重。 蘭宜看了眼一旁還在吃糕點的平安,猜到了些許。 彭氏出困來拜謝她時,說她的丈夫孩子到別處當差,要重新學一學規矩,這個別處,原來是在礦上。 所謂“當差”,性質可能更近于關押。 沂王讓他們分隔兩處,礦洞遠離人煙,他們接觸不到多少生人,同時彭氏在府中必會仔細當差,不敢生異心。 而張懷這一去歪打正著,居然踩著了沂王府的這點痛處。 更要命的是,他在王府里見過平安父子,當時是孟三求她出面解的圍,找的借口是平安一家三口得罪過她。 這個借口在當時把張懷敷衍了過去,但事隔許久,張懷再次見到“熟人”,哪怕他還信當時的借口,也一定會多些關注。 兩方如果接觸上了,后果就難說了。 蘭宜還不知這后果是什么,只是竇太監的表情,和一段距離外仍能感覺到的沂王散發出的冷意,都告訴她應該很嚴重。 “老奴當即帶了人趕往紅絲石礦洞,找到了張懷,他果然像礦上主事報的那樣,徘徊在附近,老奴在護衛里遣一個生面孔打扮成礦工和他搭話,他很來了精神,問礦工的收入,每日上工的差事,末了問礦洞里有沒有藏著鐵器之類?!?/br> 蘭宜:“……” 不愧是張懷。 是他能問出來的。 腦子有那么一些,能想到礦洞易藏秘密,但是不多。 沂王真有造反準備,怎么會隨便泄露給一個形色一看就不對的外人。 沂王要是這樣的人,太子只怕高枕無憂,也不用派他出來刺探了。 “護衛自然告訴他沒有,老奴不便驚動他,就讓礦上主事以妨礙取礦為名趕了他一次,但隔天,他又來了,說也想當礦工,要進礦做工賺錢娶媳婦?!?/br> 礦上的活都很重,張懷一看就不是干這個的,但他作為青壯小伙,一口咬定要吃這份辛苦,主事也不好一味拒絕,請示了竇太監后,只能先把他收下來。 竇太監此時也有點為難,因為他不能讓張懷在青州出事,要滅他的口容易,可后續就會招來張太監,無論張太監起意要報復沂王還是徹底倒向太子,對于沂王都很不利。 好在平安父子不與礦工們在一處,是單獨關押——說這句話時,竇太監有所遲疑,往蘭宜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請示地看向沂王,見沂王沒有阻止,方繼續說下去。 “老奴便安排人,想避開張懷,趕在他發現之前,將平安和他爹換個地方呆著?!?/br> 變故就出現在這里。 彭氏的丈夫,平安父親受夠了山里的清苦生活,借機想逃走。 平安擔心連累母親,不肯逃跑,父子爭執間,平安父親急了,竟將兒子從一處陡坡推下去。 護衛及時追來,將兩人都抓了回去,但平安不知是受了打擊,還是摔到了腦袋里面,人就變得木呆起來。 出了這樣的事,竇太監不能再將平安與他父親關在一處,又有點可憐這個孩子,尋思之下,便索性將他帶回了京,一方面免得再多弄一個關押地點多出意外,一方面也可以帶他來給孟醫正看看,盡早治療。 “張懷一概不知,”竇太監最后保證,“老奴走時,他還在礦里做工——他干了兩天就吃不了苦頭想跑了,老奴讓主事跟他說,他自己拍胸脯保證能干,那就至少干滿一個月,不然,當王爺的差是胡鬧,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哪有這么便宜的事?!?/br> 蘭宜聽得有點好笑。 這個張懷真能自討苦吃,可能也是項本領。 她的笑意只是片刻,很快變得若有所思。 沂王讓竇太監領著吃完一整盤糕點的平安去找孟醫正了,蘭宜仍未從思緒里出來。 竇太監的話將過往那些她想明白或沒想明白擱置的問題都帶了回來。 一下子涌上來的記憶太多,蘭宜又坐了一會,什么也沒分析出來,回神時,才見沂王還跟她一樣坐著沒動。 他手邊是之前竇太監轉交的小王爺的書信,仍然原樣放著,還未拆封,他竟沒看。 察覺到蘭宜打量過來的目光時,他也只是以眼神詢問她有何事,看上去始終連觸碰那封信的意思都沒有。 蘭宜不能不詫異。 這太奇怪了,小王爺在家中會想念他,得知他受傷會關心,性情再有蠻傲之處,對父親的孺慕之情不假。 沂王卻這樣冷淡,即便說有些人家教子嚴厲,指望子孫成棟梁之才,當面從來不茍言笑,也沒有背地里比當面更嚴的。 兒子捎來寬慰的信看都不看,像根本沒有這個兒子一樣—— 當這個念頭閃過時,好似一記驚雷,劈在蘭宜的心間。 她的心臟剎時承受不住這樣的顫動,她想抬手去捂,抬不起來,全身一動不能動,僵硬地坐在那里,臉色一片煞白。 她慶幸自己是坐著,不然一定已倒下去。 這念頭是如此不可思議,她根本不敢出口,連想一想都擔心沂王發現,但她于這樣不可置信的恐怖之中又離奇篤定:這就是真相。 只有這個答案,可以解釋一切不可解釋的。 她距離真相差的這一步,沂王親自幫助她邁過來了。 現世的,仰天觀的刺客,沂王納她,彭氏一家三口;前世的,沂王早亡,小王爺作為新帝登基,小王爺厭惡成妃,同時不待見母親娘家…… 大量的信息翻涌,前世今生交織,蘭宜看見沂王走過來,問她:“你怎么了?” 她回答不出來,他變得有些急切,摸她的額頭,試圖掐她的人中,沒掐下去時,反應過來,轉頭喝道:“讓孟源來!” 蘭宜被他抱起來,她知道發生了什么,將他的話都聽入耳中,只是給不出反應。 路過窗邊時她隔窗望見外面殘雪,枝頭零落晶瑩,地上陷如爛泥,清冷散亂一如她心境: 人間的快活,果然是不能長久的啊。 她有點遺憾又有點釋然。 沂王總來摸她肚子的原因也找到了,只是沒什么用處。 他為她這樣的人請封王妃,想與她生兒育女,也許確實待她有一點真心,但是,沒有用。 她終究會對他沒有用處。 倒也沒什么大不了,她來時是一個孤魂,有日離開時重新做回一個野鬼,自由自在。 她沒有問題,沒有錯。 作者有話說: 嗯孩子的事情會盡力給出大家至少能接受的結果,現在寫這些,算是鋪墊,也是無法回避,因為那是女主人設的一部分,繞不過去的,強行繞她的人設會有缺失。 為了大家的閱讀體驗,我小小劇透一下:她會達成自己的愿望,以及她不會妥協。 其實誰的人生都有問題,先正視問題,才可能解決問題,解決不了倒也沒什么大不了,還可以擺爛,對不~ 有不理解的地方別急,下章會把所有線索串起來理一下~ 第67章 孟醫正趕來時, 蘭宜拒絕了他的診治。 她清楚自己什么狀況,假如讓孟醫正診出來她和平安一樣是受了驚嚇, 她沒法解釋。 她好好地坐著, 門都沒出,怎會把自己驚怪到這個程度。 “我沒事,剛才只是在外面坐久了, 有些著涼發僵?!?/br> 沂王摸她的手, 果然冰冷,他心下猶有疑慮,只是看見她柔弱里帶著一絲懇求,這在她是不常見的姿態,到底沒有勉強,讓善時去熬了一碗姜湯來, 守著她喝完, 道:“要是還不舒服,不許硬撐著?!?/br> 蘭宜垂眼點頭。 沂王替她掖好被子后出去了, 蘭宜閉上眼睛,她沒有分毫睡意,燒得溫暖的炕床和姜湯一起生了效用, 她手腳漸漸回暖, 被凍住的思緒也隨之重新轉了起來。 一切的最初, 仍要著落到仰天觀那個不知生死的刺客身上去。 太子受皇帝訓斥,派出刺客遠赴青州給沂王下藥,欲敗沂王清名, 沂王中招后全城大索, 抓住刺客, 從刺客口中審問出一項秘密, 為掩蓋這個秘密,沂王大費周章,請旨納她,轉移掉所有人的注意力。 之后,在張太監來頒旨期間,小王爺的乳母一家三口被王府護衛從外地抓來——這非一日之功,推算起來,那幾個護衛被派出的時間與全城大索相去不遠,也就是說,與刺客被抓也相近。 蘭宜當時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現在想來,這不會是巧合,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有聯系,那這奇怪且延續至今的一件不會單獨成立,必然也在其中一環。 男童平安曾向她求救,說有個秘密要告訴她,他的年紀能知道的秘密只能是從父母處得來,他母親彭氏具有先王妃侍婢和小王爺乳母的雙重身份——如果蘭宜往深里想一想,其實那時就可以想到這個秘密多半與小王爺或先王妃有關。 但蘭宜沒有,因為她不想得罪小王爺,也對先王妃有所回避。 再進一步想,彭氏被抓與刺客被抓時間相近有關聯,那么他們身懷的秘密,也有極大的可能相關聯,甚至于,就是同一個。 刺客是太子的人,他知道的秘密只會是太子的,太子與先王妃或小王爺的聯系自此產生。 這很可怕。 但唯有如此可怕,才足以疏通一切。 先王妃去后,彭氏以病為由,離開王府,這個由頭就不大有說服力,她真生了病,在王府醫治才更好,怎么會主動離開;但如果,她不是走,而是逃呢? 她如愿遠遠地逃出了府,但沒能逃出生天,沂王府的陰影如此龐大,無論間隔多久,多遠,都能再次籠罩上她,秘密終究敗露,她被抓了回來。 沂王控制了她的丈夫兒子,把她放回小王爺身邊,這是一著行險的妙棋,因為如果真相確實那樣可怕,沂王不想帶小王爺進京,那沒有人比彭氏更適合留在青州貼身照顧小王爺。 她知道什么事絕對不能讓小王爺知道,如若出現一點苗頭,她為了丈夫兒子也為了自己的命,都會立即掐死。 這僅是彭氏一家三口。 除此之外,善時曾說,先王妃生下小王爺后總覺得有人要害小王爺,這個“有人”,連沂王也一并包括進去,侍女們以為先王妃是發了癔癥,將這個秘密代入進去,也許先王妃怕的不是別人,就是沂王一人; 再有進京以后,沂王對俞家人明明厭惡又要掩蓋的矛盾態度,厭惡看上去沒什么來由,掩蓋更沒有必要,沂王卻偏偏都做了,后續因俞家表姑娘的移情別戀兼投懷送抱,沂王更連掩飾也掩飾不住了——那份矛盾就更明顯,直接讓蘭宜受觸動想通了刺客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