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蘭(重生) 第39節
“小主子還沒有見過皇上呢,這次回去,皇上見了您,一準高興喜歡?!绷急恍⊙绢^扶著,在院里一邊緩慢轉悠,檢查各色包袱,一邊笑著向跟在旁邊的小王爺道。 小王爺好奇道:“皇上什么模樣?和父王像嗎?” 柳眉并沒有見過皇上,但不假思索地點頭:“肯定像?!?/br> 小王爺有點發蔫:“那豈不是也很威嚴?!?/br> “那是對別人,您是皇上的親孫子,皇上怎么舍得對您嚴厲?”柳眉笑著哄道,“皇上一準和和氣氣的?!?/br> “我還是父王的親兒子呢,父王不一樣整天對我板著臉?!?/br> “那不一樣,王爺是嚴父,多加管教,也是盼著小主子好?!?/br> “我哪里不好了?!毙⊥鯛斷止?,“我看父王都被新夫人迷惑了,要不是我生病,父王還不會讓你回來呢?!?/br> “……”柳眉表情扭曲了一下,在小王爺仰頭看向她之前,恢復過來,“沒關系,王爺英明神武,不會被迷惑太久的。而且,王爺還是心疼您,才依了您?!?/br> “那倒也是?!毙⊥鯛斂旎盍艘稽c,“對了,還有彭嬤嬤,你說我能再去求一求父王,把彭嬤嬤放出來嗎?你說她是母親身邊最貼心的人了,母親在時最信任她,去哪里都帶著,她要是回來,給我講一講母親的事就好了?!?/br> 柳眉可不想,彭氏要是真回來,資歷遠勝過她,又有乳母情分,到時她要站哪兒去。 就連忙勸道:“小主子,您別再去觸怒王爺了,實在惦記,好歹過一陣子,等咱們從京里回來,王爺消了氣再說?!?/br> 那時候彭氏還不知有沒有命在呢,她告病走了六七年,還被抓了回來,犯的事肯定不小,要不是這樣,她也不會拿彭氏出來做筏子給新夫人上眼藥。 小王爺想想父親的臉色也犯怵,點頭:“好吧——” “小主子?!?/br> 一個身著樸素赭衣,梳著整齊發髻,鬢邊插著一支簡單銅釵的婦人走進了院子,她年約三十五六歲,面容有點粗糙,但五官留有昔日清秀痕跡,腰板直直的,雙手交握在衣襟前面,有著與外表不相符的優美儀態。 小王爺愣愣地,沒來得及責問守門的人怎么將陌生人放進來時,婦人向著他跪下了,眼眶中浸滿了淚,聲音顫抖:“小主子,奴婢終于又見到您了?!?/br> ** 差不多同一時間,沂王踏進了弗瑕院。 善時今日做了補氣血的棗泥山藥糕,用模子壓成梅花狀,清香雪白,精致可愛,配上茶香清嫩,回味甘甜的一壺龍井,擺到桌上,單是看著都賞心悅目。 蘭宜暫時沒用,而是坐在桌旁,用紙筆記錄著一些字句。 “山藥洗干凈,先上鍋蒸半個時辰,之后去皮,晾一晾搗成泥,加豬油、糖——” 蘭宜奮筆疾書。 這是她才想出來的主意,善時每日做與她的糕點小食幾乎不會重樣,她吃到如今,漸漸覺得可惜,這樣好的手藝,只用來供養她,善時說是本分,她覺得,可以做一點別的什么。 即使只是單純地記錄下來,也留下一些痕跡。 如果哪天她離開了沂王府,也可以學著自己做了,甚至更進一步地借此謀生,她會做飯,可不會做糕點—— 旁邊有人的陰影俯過來,蘭宜以為是翠翠或者別的侍女,頭也不抬地道:“你想吃可以先吃?!?/br> 那身影卻沒有走開,反而一只大手伸了過來,抽走了她正寫的紙。 蘭宜才抬頭,那張紙輕飄飄地又落了下來,紙后是沂王辨不出情緒的眼神。 竟是他抽走看了兩眼,什么話也沒說,又丟還給了她。 “……” 蘭宜驚了一下,才見侍女們早已退讓到了一邊,大概是沂王阻止了通傳,以至于她毫無所覺。 她起身行禮。 心里有一點疑惑,不知沂王這次為何而來;也有一點心虛,因為善時的手藝是跟她母親葛嬸子學的,葛嬸子又是半自學半從上一輩的廚娘們那里來的,她們都是王府家奴,認真來說,方子都歸屬于王府。 她將來帶走,不知道算不算竊。 面上不露聲色:“王爺過來,有什么事嗎?” 沂王坐了下來,不語。 他無事,只是片刻閑暇,不知不覺便走了過來。 “都出去?!彼鋈坏?。 侍女們應聲而退。 蘭宜以為他有正事,便站著等候,誰知人都出去了,簾子放下來,沂王向后靠在椅背上,半閉了眼道:“本王頭疼,你過來按一下?!?/br> 蘭宜不可思議地呆了片刻,轉身道:“我去叫見素?!?/br> “站住?!币释醣犙?,眼神銳利。 蘭宜不懼,冷然回望。 沂王與她對視片刻,伸手,到桌對面拎起幾張她才記下的字紙,懸在半空問她:“你記這些做什么?” 蘭宜很想答不做什么,但她意識到之前沒防備時的一點心虛已落入他眼中,才有此問,這時再要矢口否認,不合她的性子,她便說不出來。 沂王放下字紙,第二遍道:“過來?!?/br> 這聲里,蘭宜終于聽出他隱藏的煩悶,再打量一下他的臉色,比平常似乎更為緊繃。 他好像是真的頭疼。 蘭宜慢慢走了回去,到他身后,遲疑著抬手,將碰觸到他額邊之時,提醒:“王爺頭疼,應該找孟醫正?!?/br> 她又不是大夫,按一按管什么用。 沂王只回了她兩個字:“啰嗦?!?/br> 蘭宜氣悶地往他額頭兩邊按下去。 她并沒學過什么解乏止疼的法子,只是胡亂按壓,沂王由她施為,倒是一直沒提出過異議,也不喊停。 他眼睛閉著,眉心漸漸松開,大約半炷香工夫過去,他連呼吸也變得悠長了。 蘭宜有點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她這時覺得手酸起來,不想按了,側身低頭看去。 手指下的面龐俊美非常,眉目仿佛雕刻出來,他的氣勢逼人,這份俊美也逼人,好像撞到眼里來。 蘭宜微怔了一下,她還沒有這么近距離看過沂王——仰天觀那次混亂的情況不能算。 善時說府里動心的丫頭多,還真不奇怪。 蘭宜縮了下手,她又醒覺了,那種危險的拉扯。 院里能服侍的侍女那么多,沂王偏要命令不會的她,根本沒理由能說服自己這是正常,她也不愿意掩耳盜鈴。 沂王眼睫一動,睜了開來:“怎么停了?!?/br> 他沒睡著。且很挑剔。 蘭宜找借口:“我累了,王爺還是頭疼的話,我找見素或是孟醫正來?!?/br> 沂王眉心出現一道淺淺的皺褶:“提筆寫字不累,本王稍微使喚一下就累了,你不想做這個,那是想做點別的?” “……”蘭宜被他話語里的攻擊性驚得呆住了。 沂王緩緩坐直。 他動作幅度不大,但腰身線條勁瘦修長,像蓄勢待發的某種猛獸,顯出力道與威脅。 蘭宜平息了一下心情。 她終于明白,他不是頭疼,而是不知從哪兒攢了一腔火氣,沒事找事,發到她這兒來了。 蘭宜晃了一下手腕,重新在他頭上隨意找了個位置按下去,口里淡淡地道:“王爺確定是頭疼嗎?不是肝?” 沂王倚回椅中,半闔眼簾:“怎么,你會治?本王允你一試?!?/br> 察覺到微涼手指力道的加重,他薄唇微翹了一瞬,又恢復平常。 第35章 秋風初起時, 沂王府上京賀壽隊伍整裝待發。 臨出發前兩日,蘭宜得知了一件令她詫異的事:小王爺因之前生病, 又兼生病時頂撞違逆沂王等諸多問題, 被取消了上京資格,沂王命他留在府中養病修身,長史教授候于左右教導輔佐。 “小王爺愿意?沒有吵鬧嗎?”蘭宜問。 以小王爺那副一挑就炸的脾氣, 該吵翻了天才是, 但似乎沒聽見什么動靜。 見素道:“不愿意,也鬧了,不過王爺將彭嬤嬤送回了小主子身邊,小主子圓了一半面子,彭嬤嬤又很會勸解,小主子就漸漸地依從了?!?/br> 蘭宜又吃一驚:“彭氏?回去了?” 見素點頭, 聲音里也帶著意外:“王爺讓竇公公放出來的, 有四五天了。今天西三所那邊剛傳出消息來?!?/br> 蘭宜想了想,那大概是沂王“頭疼”那天。 彭氏犯的事這就算過去了嗎?之前那么諱莫如深, 說沒事又沒事了,還能“官復原職”,沂王行事, 真叫人捉摸不透。 善時搭話:“聽說現在小主子都離不開彭嬤嬤, 日日要聽彭嬤嬤回憶先王妃娘娘的音容笑貌, 對彭嬤嬤既尊重又依賴?!?/br> 翠翠忍不住道:“她走的時候,小王爺還小吧,記得住她嗎?” “記不住, 但有人會說呀?!鄙茣r笑瞇瞇, “說的人小王爺又信任, 自然聽見什么都當真, 可不就連帶著也信任彭嬤嬤了?!?/br> 蘭宜有點失笑。 這個人能是誰,只有柳眉。 她不可能真心希望彭氏回來,如此算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蘭宜沒再想下去,她一點都不在意什么柳眉柳葉,而是心中一動,想起了另一事。 小王爺對早逝的母親如此想念,孺慕之情做不得假,但是,前世楊文煦高升后,府中來過很多請托拉關系的人。 有張太監,也有新帝生母,先王妃的娘家人。 這些事當時都和她沒有關系,她心里只有對楊文煦越過越好的憤恨,別的,她看見了,就只是看見了。 樁樁件件要到這一世,才影綽露出其中的崢嶸。 先王妃娘家姓俞。 楊文煦固然是新帝重臣,但俞家與新帝有血緣之親,卻不知為何,在新帝登基后的歷次封賞中都被落下了。 想要個官,還得迂回去求楊文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