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病秧 第44節
“我今日與你明說,沈皓行尋不到你,且這王妃的位子,給你也不是不可以?!鄙蝠╅L倒了杯水,喝了幾口接著道,“平州可不似上京,沈皓行給不了你的,我倒是能給,畢竟平州如今是我說得算,隨意給你擬個身份不是難事?!?/br> 沈皓長眸子一亮,忽然興奮道,“下月是我母親忌日,若是那日她能看到我成婚,定會開心至極?!?/br>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沈皓長抬手將她打斷,“你這幾日好好休養身子,那日成婚時,你若再這般態度,我可不愿忍了?!?/br> 沈皓長說完起身,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下來回頭看她,“有一點你說得沒錯,我與沈皓行的確不同,在我這里,你沒得選?!?/br> 沈皓行中劍后便陷入一片黑暗。 眼前只有走馬燈般不斷地回放著當初夢魘的那些片段。 從他們如何相遇,如何糾纏,到最后寧妱兒在林中奔走,凄慘的死在一間茅草屋的時候,沈皓行再一次流淚醒來。 此時的他已經身處秦王營帳,昏迷將近半月之久。便是身子骨再硬朗的人,也虛弱到無法下地行走,得知寧妱兒還未尋到,沈皓行當即喉中涌出一口鮮血。 常見又倒出一粒有安給的護命丹遞到沈皓行面前,他卻沒有接,用帕子擦凈了唇角鮮血,緩聲道:“將所有能用之人,調去尋她?!?/br> 常見不敢耽誤,轉身便朝外跑去。 沈皓行喝過藥,再次躺下,他一合眼,寧妱兒死在一堆枯草上的畫面便揮之不去的再度出現在眼前。 沈皓行這次沒有著急,而是耐心地去回想每一個畫面。 待片刻后常見回來時,便見他強撐著身子坐起來道:“去取紙筆?!?/br> 常見不知他要做何,卻也是半刻不敢耽誤,很快便將筆墨備齊。 沈皓行提起筆時,急咳一陣,幾滴鮮血濺在白紙上,他渾然不覺,提筆開始作畫。 半刻鐘后,常見叫來一位隨軍幕僚,這人對東夷一代甚為熟悉,見到沈皓行的畫時,指著一顆樹道:“這是雪松,東夷之地常見此樹?!?/br> 沈皓行正是因為夢中看到了此樹,才恍然反應過來,寧妱兒最后死去的地方,興許正是在東夷。 “那這是何物?”沈皓行輕咳一聲,指著另一處問道。 幕僚道:“這是燕雀草,常見于平州與營州一代的山上?!?/br> 范圍太大,還是不利于搜尋。 沈皓行想了片刻,啞聲道:“那先生可知,有何處的山巒上既有雪松,又有燕雀草,且在近段時日里,沒有落雪?!?/br> 他記得夢中寧妱兒奔走的那一路上,并未看到積雪,而此刻營長外大雪紛飛,顯然不會是在營州附近。 幕僚沒想太久,便回答道:“那便是平州了,七日前平州的大雪便停了,如今想來落雪應當已經消退?!?/br> “平州……”沈皓行若有所思道,“先生可知平州一代的山巒,何處小溪不斷,怪石林立,有些平坦如砥,有的尖峭似刀,如同這般……” 沈皓行抬手落在畫上,“似狀登天石柱,還有這樣如魚戲水的……” 沈皓行將能記住的東西全部畫在紙上,連那間茅草屋也沒有落下。 幕僚思忖了一陣,忽然道:“根據王爺的描述,興許是那柳河北山附近的雙石頂?!?/br> “雙石頂……”沈皓行深吸一口氣,緩緩合眼,片刻后,他攥拳起身,對常見道:“傳令下去,派一隊人去平州魯王府,再帶一隊人隨本王去雙石頂?!?/br> 沈皓行話音剛落,常見還未來及相勸,秦王便到了。 他一早便帶兵出去剿了一幫突厥,這邊剛回營地,聽下人說沈皓行醒了,連鎧甲都未曾卸下,直接便來看他。 見沈皓行面色蒼白的站在桌前,目光幽冷,便不由蹙眉道:“四弟這是要作何?” 他身上沾著濃烈的血腥味,肩頭護甲微微翹起的棱角上,還掛著拇指大小的頭皮。 沈皓行輕咳幾聲,淡道:“本王無事,秦王不必勞心,眼下有一樁要事需要處理,不便與秦王相談?!?/br> 秦王常年在外領兵,與這幾個兄弟們皆不算親熟,自從今年回京之后,太子與楚王明里暗里都對他處處針對,齊王又在刻意與他攀交,倒是沈皓行,明明最得父皇的疼愛,偏又對朝事避而不及,待他也是不冷不淡。 秦王端出兄長的架勢,耐下心想好生勸上兩句,卻沒想到沈皓行片刻都不想等了,恨不能披上大氅便沖出去做他口中的要事。 “有什么要事你非得現在去做,實在不行,本王幫你去?!鼻赝蹴搜圩郎仙形词兆叩乃幫?,蹙眉道。 “秦王今日領兵辛苦,不如早些下去休息,至于本王的事,你還是莫要插手為好?!鄙蝠┬幸娝蛔?,語氣里也失了耐性。 帳內氛圍變得逐漸壓迫,沈皓行索性自顧自地開始穿衣,待他穿戴整齊,披上大氅從秦王面前走過時,秦王忽然抬手擋在他面前,又從身上摸出一塊兒令牌朝他丟去。 “拿好了,回來可要還本王的?!?/br> 眼下正逢戰事,出城必須有總將下發的令牌,不然便是違抗軍紀。 沈皓行將令牌接住,微微怔了一瞬,沒有說話,卻是在心里將這筆人情記下。 如沈皓長所說,在平州的地界尋一個身份給寧妱兒算不得難事,不出兩日,他便呈了帖子差人送去上京。 帖中寫道,他與平州當地的一位鄉紳之女一見傾心,愿迎娶那女子為魯王妃。 平州距上京不算遠,快馬不出三日便到,皇上看到這帖子的時候,只是淡淡掃了一眼,甚至連這女子的姓名叫什么都沒有看清,便允了此事,當天下回的帖子便從上京往平州送去。 一來一回剛至五日。 一切都在沈皓長的意料中。 他興沖沖的帶著婚服來找寧妱兒。 婢女將婚服在寧妱兒面前展開時,她平靜的眸中看不出一絲喜色。 沈皓長這幾日倒也有些習慣了,一面喝茶一面笑道:“本王可一點也沒叫你委屈,這婚服是請平州最好的繡娘縫制而成的,上面那一排珍珠可是本王封王時的賞賜?!?/br> 提起珍珠,寧妱兒眉心微蹙了一下,抬眼再次看向那嶄新的婚服,然而很快,她臉色便慘白如雪,目光僵愣地一動不動。 這套喜服原本她只是瞥了一眼,根本沒有細看,可當她聽到沈皓長說起珍珠時,眼皮便跳了跳。 喜服的樣式大同小異,上面縫制珍珠也是常有的事,然而有一件胸前縫滿珍珠的喜服,卻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那便是夢魘中她臨死那日,身著的鮮紅喜服。 她忘不了那喜服上的那片明黃珍珠,那是她倒在昏暗雜亂的茅草房中,最為刺眼的一片光亮。 見寧妱兒忽然站著不動,沈皓長還當她是看花了眼,便起身來到她身旁,大掌落在她微微發顫的肩上,湊近她耳旁道:“可喜歡?” 寧妱兒瑟縮了一下,慢慢回過神來,極為配合地點了點頭。 沈皓長彎唇道:“那日是娘親忌日,我不想太過張揚,你我便在這府邸安安靜靜完婚,如何?” 寧妱兒眉眼低垂,聲音又恢復之前的冷淡,“一切由王爺做主?!?/br> 這嬌嬌軟軟的聲音聽得沈皓長心頭上起了一層絨毛,他忍不住抬手在寧妱兒臉頰上蹭了一下,光滑細膩的觸感令他喉結微微滾動。 兩個婢女見狀,悄無聲息地折好喜服退去外間。 寧妱兒頭皮陣陣發麻,她略微朝一旁側去,避開了沈皓長的手,“王爺說過,待成婚后才會碰我的?!?/br> 沈皓長沒再說話,而是將指節放在鼻尖下深深吸氣,隨后朝寧妱兒彎了唇角,轉身離開。 沈皓長回到房中,拿出隨身攜帶的鑰匙,將柜子打開,從里面取出一個白瓷盒,他擰開蓋子,舀了一勺里面的粉末,放入茶盞中,一面倒水待粉末化開,一面自言自語地笑著道:“娘親啊,再過幾日兒子便要成成婚了,到時候我會讓她也來同你說話,你一定也會喜歡她的?!?/br> “她隨你,性子溫軟,連說話的聲音都好似一樣,兒子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還以為看到了娘親呢?!?/br> “待我成婚后,娘親交代的事便只剩下生子這一樁了,她身子太弱,萬一生子時出了什么岔子,娘親只管護著我們子嗣便是,她若有事,正好去陪陪娘親?!?/br> 沈皓長將化開的茶水一飲而盡,重新將蓋好的白瓷盒放回柜中。 作者有話說: 大概二十萬左右完結 第四十七章 王爺,我害怕 營州一連數日大雪, 天寒地凍,山路難行。 沈皓行心口上的那一劍若不是當時他反應及時,恐會當場斃命, 可即便是如此, 那一劍也令他傷得不輕,尋常人昏迷這般久, 醒來連地都下不得,他卻還要在這冰天雪地里策馬趕路,也難怪秦王會攔他。 常見知道秦王都攔不住,他更不可能勸住, 只好快馬跟在他身后,隨時護他周全。 從平州到營州, 再加上山雪擋路的緣故, 怎么也得兩三日才能到,沈皓行只用了一日半便趕到了雙石頂下。 沈皓行臉色愈發蒼白, 時不時咳出鮮血,每次常見勸他服下保命丹,他都會擺手拒絕, 有安給的保命丹只有三粒,在他中劍時便吃了一粒, 后來人到了軍營, 常見見他失血過多, 又給他服用了一粒, 如今這藥瓶中僅剩一粒。 在沒看到寧妱兒完好的站在他面前時, 他不會去碰這最后的一粒保命丹。 常見知道他耗費了多少內力才能支撐到現在的, 也知道他們王爺有多么能忍, 但他再能忍, 也是□□凡軀啊。 “王爺!”常見語氣懇切地再次開口相勸,“那邊山腳有一處客棧,王爺不如再次守著,至于這山頂,由屬下帶人去搜尋?” 沈皓行沒有說話,又是一陣急咳后,這次他甚至沒有去掏帕子擦拭唇角的鮮血,而是直接抬袖在唇邊抹了一下,抬頭看了眼天色,隨后拉起馬韁便朝山上奔去。 他的哭哭怕黑,他不能再耽擱工夫了。 平州魯王府,四處掛著紅綢,門窗上貼著喜聯,主屋的桌上燃著一對小臂粗的大紅喜燭。 正如前幾日所說,今日不光是沈皓長的成婚之日,也是他娘親的忌日,他娘在死前,身份也不過是一個美人,死后皇上看在她誕下皇子的份上,才追封到貴人。 劉貴人喜歡清靜,所以沈皓長今日沒有擺喜宴,再加上雙親不在身旁,拜堂時只拜天地和夫妻對拜,將跪拜雙親的禮數也省了。 回到正房時,天色還未徹底黑下。 沈皓長明顯今日要比往常更加興奮,隔著喜蓋寧妱兒都能感覺到他那種快要抑制不住的欣喜,但是她并不認為,這份欣喜完全是來源于要與她成婚的緣故。 沈皓長挑起喜蓋,看到寧妱兒的時候,他面容一滯,隨后笑容在臉上徹底暈開。 寧妱兒的五官精致秀麗,在紅妝的映襯下卻又能透出一股極其美艷的風韻,清純與嬌美同時出現在一張臉上,便是身旁的婢女都看直了眼。 沈皓長朝身后揮了揮手,屋內眾人散去。 他抬手在寧妱兒臉頰上輕輕剮蹭著,彎唇道:“娘子,我帶你去見一個人?!?/br> 寧妱兒心里莫名開始慌亂,可是迎著沈皓長的目光,她還是忍住沒有露出異樣,而是極為配合地點了下頭。 沈皓長笑著放下手,轉身走到柜前,很快便拿出一個白瓷盒放在鋪著紅布的桌面上。 他沖她招了招手。 喜袍的長袖中,寧妱兒手指緊緊攥著一個小瓶,她起身上前,在沈皓長身側坐下。 沈皓長見她今日這般乖巧配合,心情更好。 他給兩人各倒了一杯酒,又將白瓷盒蓋子打開,里面隔著一把細長的小勺,舀了一勺粉末在寧妱兒面前的酒杯中,也給他自己舀了一勺。 隨后便用著期待的眼神看向寧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