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連忙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痛哭流淚，深切地懺悔。

    “部長……”他們凄慘地喊了一聲，涕泗橫流。

    艾爾波冷漠地收回了眼神，朝著趙副廠長又是一副迥然不同的客氣笑容。

    區區兩個不值一提的修理工，還不值得多分得他一點心思。

    多給一個眼神，那都是他對他們的寬容和大度。

    艾爾波這幅表現已經十分明顯地昭示了什么。

    鮑勃和努特的心都涼了一截，極度的恐懼占據了他們的大腦。

    順著艾爾波的視線，他們看到了趙副廠長的臉。

    像是從地獄里爬回來一樣，鮑勃和努特踉蹌著轉身過去，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趙副廠長，都是我們的錯！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我向上帝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

    “求求你幫幫我們，幫我們在部長面前說一句好話，您的大恩大德，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他們已經無計可施，只能以最卑微的態度，祈求趙副廠長的憐憫，內心還抱著最后一絲不可能的幻想。

    都說華國人善良好相處，他們一定會幫忙的。

    一定會的！對吧！

    趙副廠長看著鮑勃和努特兩人狼狽不堪的神色，沒有半分動容，也沒有身后小張心中的痛快。

    只是內心深處，有一股嘆息之意油然而生。

    他平靜地開口，用的是標準的華國普通話，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我們祖先有一句古話，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抱歉，我幫不了你們?！?/br>
    如果他輕易說了原諒，那怎么給廠子那些熬了幾天幾夜的老師傅們交代？

    怎么給細心照顧康斯工程師、受了無數冤枉氣卻仍得做出禮貌笑面的兩位接待交代？

    又怎么對得起因為廠子生產線停工而著急上火的勤勤懇懇的一線工人們？

    怎么對得起不辭辛勞、慷慨伸手相助的明璃女士？

    沒有變本加厲地將他們在華國做的那些事情一件件羅列出來，已經是趙副廠長最大的寬容。

    當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趙副廠長心里其實門清，即使他說了，也不會有太大的效果。

    能達到如今的境況，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趙副廠長對著艾爾波笑道：“艾爾波部長，廠子的車就在外面，我帶你們過去?！?/br>
    “好的，麻煩了！”

    將趙副廠長一切行為盡收眼底的艾爾波眼神頓了頓，倒是多了幾分欣賞之意。

    與他背后可能站著的明璃無關，只是單純因為他這個人，他這個人為人處世的方式。

    趙副廠長和艾爾波動身離開，鮑勃和努特的結局已然塵埃落定，再沒有了一點掙扎的可能。

    他們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氣，癱軟在地上，雙眼無神。

    腦海里只來來回回盤旋著一句話。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會變成如今這樣？

    與他們擦身而過的組長嘆了口氣，想到以往共事的情誼，終究還是彎下身，低聲提醒了一句。

    “也不能怪部長，這件事情不是他能決定的，誰讓你們運氣不好，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欺人者，人恒欺之。

    曾經，他們憑借著漂亮國人的身份，憑借著康斯發動機廠員工的身份，在華國無法無天，肆意妄為，讓無數人只能被迫忍氣吞聲。

    如今，當更大的資本呼嘯而來，他們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第一個被拋棄的“犧牲者”。

    畢竟，脫去那身光鮮亮麗的外衣，他們本就只是個普普通通甚至稱得上卑劣的小人物。

    ……

    處理了鮑勃和努特，又安頓了康斯發動機廠的一行人。

    艾爾波作為部長，平時康斯那邊的工作任務還是相當繁重的。

    因此，旁敲側擊沒能有幸和明璃會面。

    第一天飛過來表明了康斯的態度，他第二天便收拾東西飛回了漂亮國，順便拎走了鮑勃和努特兩人。

    等待他們的，將是兩張毫不留情的解雇書，以及在華國吃喝玩樂花費的全部資金，包括兩趟機票錢。

    ——是的，艾爾波幫忙墊付了美金，賠償給了鋼鐵一廠這邊。

    但想想也知道，暫時吃虧的他只會變本加厲地討要回來。

    從哪里討要？

    除了鮑勃和努特這兩個始作俑者還有誰？

    其他的員工，包括修理組的一個組長，負責發動機常見問題修理培訓的工程師等人，倒是留了下來，風風火火地開啟了教授環節。

    “明璃女士，這次真的多虧了您的幫忙，我們真的感激不盡！”

    趙副廠長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愣是紅了眼，滿臉感激地就要對著明璃鞠躬道謝。

    明璃連忙攙扶住他：“您太客氣了，我們都是華國人，互幫互助是應該的！”

    “是啊，我們都是華國人！”

    趙副廠長緊緊地攥住明璃的手，紅了一圈的眼睛怔怔的，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

    他一直不明白明璃慷慨幫助的原因。

    畢竟無親無故的，她本人在漂亮國看起來又十分厲害，完全沒有他們能幫得回去的地方。

    但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簡單的原因！

    這樣的樸素，卻又能深切地打動人心。

    是啊，他們是華國人！

    他們都是華國人，流淌著一樣的血的華國人！

    第16章

    “看到你，我好像看到了華國的未來。未來是屬于你們這一代人的，牽系在你們這一代人的身上?！?/br>
    “正是因為有了像你一樣的優秀青年人的存在，我才對我們華國的未來充滿了信心，對華國的崛起充滿了信心！”

    趙副廠長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他紅著眼握著明璃的手，眼底深處好像閃爍著晶瑩的淚光，聲音里也摻雜著不明顯的哽咽。

    竟有幾分“執手相看淚眼，無言淚千行”之感。

    不過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感慨和感動，因為心中充滿了希望。

    明璃含笑直視著他，故作打趣道：“趙廠長您可真會偷懶，這么早就想著卸下肩頭的擔子了！你們可才是現在的頂梁柱，正是努力拼搏的時候呢！”

    趙副廠長一愣，轉而哈哈大笑，有控制不住的眼淚從他的眼角流出，又被不在意地隨手擦去。

    在這哈哈大笑聲中，他只覺這段時間心中的郁氣、憋悶、彷徨、苦澀、無奈，還有對自己的懷疑，一下子消散得干干凈凈。

    轉而重燃的，是滿溢胸腔的信心，蓬勃而源源不斷的拼搏的斗志。

    是啊，他才四十歲出頭，五十不到。

    還正是最康健、最有精力的時候！怎么就能被這小小的挫折打敗，輕言放棄，竟然想著把重擔托付給下一代？

    他本該加倍地努力，讓華國大步走在不斷前進的道路上。

    讓下一代不至于像此時的他們一樣，面對外國人總是感覺無力而沒有底氣，只能把所有的委屈都吞進心里。

    薪火相傳，把熊熊燃燒的高亮火炬傳遞給下一代，為了祖國的發展不惜嘔心瀝血，耗盡自己的所有心力。

    只有這樣，方能生生不息，無愧于自己，無愧于他人，無愧于子孫后代，更無愧于泱泱華國！

    “是我狹隘了！”趙副廠長的眼睛里面染著明亮而動人心弦的光，“明璃，你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你就是那個當之無愧的師者，看得比我們高，更比我們遠！我們都該向你學習才是！”

    趙副廠長真誠地夸贊，心里是由衷地佩服。

    看明璃這模樣，頂多也才二十幾歲，比他的大女兒還要小。

    可是，不僅在漂亮國創下了那般輝煌的成就，讓康斯發動機廠的人都尊敬到?????那種程度。

    更有著這般的思想境界和思想高度，別說將他的兒女子孫們遠遠甩在了身后，就連他自己本人，也是自愧弗如！

    情之所至，他深深地朝著明璃鞠了一躬。

    明璃連忙避開，扶起了趙副廠長，無奈道：“我哪里能承受得了您這一躬身，您這是要折我的壽??！”

    她不過是比趙副廠長多了一世的記憶罷了。

    因為已經知曉華國未來的輝煌和成就，這才能毫不遲疑地表達著自己的想法。

    “不，你值得！”趙副廠長堅定地搖了搖頭，“古往今來，我們從來不以年紀論英雄！因為年紀從來不能代表什么，成就和思想才是評判一個人的標準?！?/br>
    而從這兩個方面來說，無論是哪個，尚且二十歲的明璃都足以傲視眾人。

    推脫不了趙副廠長的好意，她應邀參加了他組的一場飯局。

    不僅有明璃和趙副廠長參加，還有那兩位接待——年輕接待和中年接待。

    “本來該請老劉和老王他們一起來聚聚的，可他們都拒絕了，說是要全心全意參加康斯那邊的培訓?！?/br>
    趙副廠長嘆息了一句，面上卻是對口中之人的贊嘆和佩服。

    老劉和老王等人，是京市鋼鐵一廠資歷最老的那一批老師傅，大多不是九級工，就是八級工。

    他們是真的勤勤懇懇為廠子奮斗了一輩子，這段時間也一直日夜不眠地研究著那臺“先進的大家伙”——進口的發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