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破繭
徐子諾將摩托車停到固定的停車格后,他拿下安全帽甩了甩頭發,看著月亮高掛的天空。 他額頭上的冷汗還沒乾,在嚴冬的冷風吹拂下,頭痛欲裂。 他仰頭看著那一片泛著深厚藍黑色的天空,散落著幾朵烏云、寥寥數顆星星伴在滿月身伴顯得更為孤單落寞。 孤單嗎? 他問自己。 每當內心遭受攻擊想要有人可以傾訴時;每當回到宿舍看著堆滿樂器卻杳無人煙的房間時;每當過年過節看著家家戶戶熱鬧迎新之時,徐子諾總是感覺內心格外空盪。 沒有歸屬,那個公司租下來給他當宿舍的房間甚至不能稱之為家,那么他的家在哪里呢? 徐子諾拖著步伐,慢慢爬上三樓的宿舍房間,那是一間小套房,里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樂器:電子琴、吉他、電子股、貝斯、薩克斯風、二胡、launchpad等,還有一套明顯很專業的錄音設備,而家具除了一張桌子、一張床之外,再沒有其他。 徐子諾熟門熟路地繞開各種被隨意擺放在地上樂器將自己埋到被窩里。他沒有開燈,周遭被一片黑暗籠罩,只有沒拉緊的窗簾縫隙透出了一絲微弱的黃色燈光,那是外面街燈所發出的光亮。 他伸長手將床頭柜上的一個喜餅紙盒拿到胸前,一樣一樣地將內容物拿出來端詳。 一張徐倩倩的簽名照,那是小學三年級時,學生家長意外得知徐子諾mama是當紅女星徐倩倩,并提到如果能見面希望能要個簽名這件事情,在老師做家長訪談時提過一句,結果當天晚上徐倩倩便興高采烈地拿了一張簽名照,讓徐子諾帶去給那位同學的父母。覺得自己母親分不清客套話還是實話的徐子諾,默默扣下了那張照片,將它藏在自己抽屜的最深處,不見天日。 如今照片的四周圍已微微翹起、有的甚至往內捲還帶著一些斑駁,表面也并不光滑,顯然保存地沒有很好。徐子諾看著照片中比自己記憶里還年輕一些的母親,竟有些陌生。 他隨手將照片放到一旁,又從箱子里拿出一個小熊圖案的香包,那是他小學五年級時的美術課作業,那時適逢猴年的端午節,老師發材料包給學生們讓他們自己diy猴子圖案的香包,這項作業理所當然地由母親徐倩倩代勞,結果沒想到原本該在腦袋兩側的耳朵,徐倩倩給黏到腦袋上了,猴子瞬間變成熊,氣得徐子諾都不想帶到學校去,怕被同學取笑,只得謊稱材料包弄丟了,被老師罰站了一整節課。 徐子諾看著眼前可氣又可笑的灰黑色香包,小熊的臉又舊又黑,眼珠子已經掉了一個,他卻還是覺得無比可愛,他拿到鼻子前聞了聞,可惜已經不香了。 這次摸出來一輛藍色小玩具車,上頭缺了部分的零件和佈滿黑色傷痕。這是考試一百分的禮物,徐子諾高興壞了,晚上睡覺都要抱著一起上床睡,還偷偷帶到學校去跟小朋友們炫耀,結果大家為了爭玩具,起了爭執害得車子掉到地上去壞了兩個輪子,還被踩了好幾腳,徐子諾因此哭鬧不停,徐倩倩為此還跑了一趟學校。 這輛可是能從溜滑梯的底部跑到頂部去的遙控越野車,當時這部玩具車在小朋友的眼中,就是保時捷法拉利,炫得不行。 他每拿出一樣東西,都要端詳很久?;貞浿麄児餐洑v的過去,那些有母親參與的歲月。零零總總十多樣物品,散落在他的身側,將他圈在中間,彷彿他還擁有母親的關懷,未曾失去。 最后一樣物品是一顆巨大的透明玻璃珠,徐倩倩當時說是某個大師開運過的水晶球,還誠心誠意地供在桌上感受日月靈氣,說能增加事業運,避開小人。徐子諾想起當年徐倩倩神秘兮兮的樣子,嘴角帶著一抹無奈的笑意,別人說什么都信。 他將玻璃珠高舉,穿透窗簾縫隙的街燈光線照到玻璃珠上折射出美麗的光暈。他愣愣地盯著每一個角度轉換所呈現出的不同光影,明明窗外的街燈只是年代久遠的舊燈泡,卻也能在黑暗中透過這種方式大聲喧囂著自己的存在感。 放在平常黑夜里微不足道的星星小燈,現在在徐子諾眼里,儼然像是舞臺上所打下的聚光燈,他耳畔彷彿能聽到母親悠揚的歌聲和觀眾們激動呼喊的叫聲。 曾經,不管到什么樣的舞臺、出席什么樣的活動,永遠都會有一大批歌迷跟在徐倩倩的身邊,他們送禮物送關心噓寒問暖,說著會陪她一同自由翱翔、一同稱霸天下。 然而,車禍一事被報導出來后,所有人像是隱形了一般,瞬間消失、無影無蹤。 無論是歌迷朋友、各界同事前后輩,像是怕火往自己身上蔓延一般,全都緘口不言,甚至有些是得過徐倩倩提攜的后輩們,通通在徐子諾去找他們的時候,逃之夭夭。 人跟人之間的關係,該有多么淺薄才會在面對有恩于己的已故之人被抹黑時,還只想著自身的利益與名聲? 人跟人之間的信任,該有多么薄弱才會因為媒體的片面之詞,而說服自己這么多年的喜愛不過是錯付的一片真心? 徐子諾剛剛才暈倒過一次,現在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腦袋跑過許多畫面,全是他母親:在舞臺上發光發熱的自信和美麗、在生活中不修邊幅的糊涂與健忘、在自己調皮搗蛋的責罵和哭笑不得。 不知不覺間,徐子諾失去意識,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徐子諾在噩夢中驚醒時,街燈的光線依舊亮眼。他從口袋摸出手機,凌晨兩點多。 他坐起身將散落在自己周遭的小物品給收拾進紙盒放好,接著到床下開燈,腳步卻沒有停留,一路走進浴室洗了個熱水澡。 他洗澡能洗三十分鐘,不論夏天冬天,永遠偏愛高溫熱水,每次洗完澡出來皮膚都能讓高溫給燻成淡粉色。 睡一覺起來再洗個熱水澡,徐子諾原本的壞心情也平復許多。 他邊擦頭發邊看著電腦里近乎完成的編曲程式。 這首歌的名字叫《破繭》,本來是要作為出道二十週年的紀念歌曲送給母親的禮物,沒想到自己根本沒來得及送出,便從此天人永隔。 這首歌被他壓在一大疊歌譜的最深處不愿碰觸,直到前一段時間他想起母親去世也快十年了,不能一直處于逃避狀態,才把它找出來重新編了曲,製作成歌。 十年了,母親不在身邊的日子眨眼間已經過了十年,12歲到22歲的這段年間,他除了每天待在音威寫歌,再沒有其他作為,每天宿舍公司兩點一線,重復著吃飯睡覺寫歌的生活。他過得渾渾噩噩,試著不去想太多事情,努力忽略母親一位的永久缺席。 只是有時候,他會格外想念母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