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送爹出殯
書迷正在閱讀:人魚欺詐(NPH)、誰是誰的小狗(兄妹 sc)、深陷(高干 破鏡重圓)、公主難為(NPH)、莫非定律(NP 高H 產奶)、[修真 np]欲蠱求生錄、柔柔(父女)、江昫的日記本、酒釀小圓子、見玉 1v1 暗戀 追妻火葬場
啃嘴事件之后,亦渠不必每天每夜值班,但也會去政事堂和同事們一起抓耳撓腮地為大行皇帝寫挽歌。誰寫得好,便可以拿在送殯的隊伍里,由那些俊俏挽郎們曼聲吟唱,除此之外,還能得到新帝的褒獎(新帝本人能不能看得懂挽歌內容是另一回事)。作為臣屬,致哀的心意必須盡到。 出殯之日很快到了。新帝和臣工們又重新換上兇服,遣奠的浩蕩隊伍里,打頭的是兇吉二幄:兇幄里載行先皇的棺槨,而吉幄中安放著先皇的神主和衣裳用物,做到了干濕分離。新帝所乘坐的次車跟隨其后,沿途侍衛伴駕左右,警戒清道。負責葬儀的山陵使們還要打起精神來,在次車的轱轆壓出的雪泥中艱難步行。其余臣屬,烏泱泱地將送行的隊伍拖得更長。一路上,挽郎們哀唱,奏樂不止,近百人的口呼霧氣,嗡震的低沉歌聲,讓昨夜剛剛下過雪的天地更為喑啞,仿佛緘封了一切秘辛和往事。 人馬逶迤緩行到城外的陵地。在亦渠方虬溫鵠等人的監督下,禮官們把吉幄中的神主和衣物等一應搬下,放入另一車駕里。挽郎們的哀歌再起,小車緩緩行向已經停設在陵門前的兇幄里。這一景,是由吉至兇,由生到死。 文鱗被扶下車。他還是穿著斬衰兇服,手中另外還持著竹杖,好像是為了支撐這幾天哭得脫水的羸弱病體。他面色慘白地雙手扶杖站在兇幄正對面,雖離得遠,但那幄帳之后,陵門墓道的寒氣仿佛就貼著面門。 祭祀禮器擺設已具,眾人都面露疲色,而作為內侍之首的溫鵠還要帶著一群身強體健的宦官進入兇幄,把先皇的棺槨拉入墓地,這才算正式的安葬。他進去之后,亦渠便稍稍輕松了點,站在文鱗身后,開始眼神放空。 而文鱗沒由來地打了個寒顫。緊接著,他便看到對面的兇幄帳幕被出自墓道的一股陰風吹得大開。沒有任何紋飾的白帳之間,露出豁開的陵門,漆黑得仿佛能吸取世上所有光亮。 新帝臉色霎地更白,倒退半步,腿腳一軟,抱著竹杖歪進了亦渠懷里。 亦渠從神游中被驚醒,雙手托住小皇帝,低頭看去,只見他雙眼緊閉,嘴唇翕動,和離了淺水的小魚秧子差不了多少。 一個大臣確實一輩子能送走多位皇帝,但不該在今天。她淺嘆了一口氣,和擁上來的禮官們一起把小皇帝拖回了次車里。她本可以撒手不管,伺候活人的事她不是特別會,無奈文鱗的手緊緊抓著她身上的兇服,麻質的衣服本就粗糙,再扯就該抽了線了。她恭恭敬敬把他抱入車內,其余人擠不進來,只能干著急。 文鱗已經伏靠在褥子上,亦渠便單膝跪在他腳踏邊,抬著那只被他抓著的袖子。她跪了片刻,淡淡道:“陛下?!?/br> 他不響。 “請松手。微臣還要出去主持葬儀?!?/br> 文鱗眼睫動了動。他還是不肯睜眼,只是輕聲道:“別去?!?/br> 那正好,省得煩心?;厝サ穆飞线€有車坐。何樂不為。她臉色和緩,進一步讒言道:“是。那請陛下向外頭人宣告一聲?!?/br> 文鱗這才睜大眼睛。他疑惑了片刻,撐起身向車外道:“眾卿勿慌,方才只是冷風吹了心口,現下只留亦卿服侍就是了?!?/br> 說是服侍,亦渠已經漠然閉上雙眼,整理衣袍靠坐在腳踏上,開始打瞌睡。文鱗坐得高她一頭,反而束手束腳。他纖白的手指,開始下意識地捻轉方才抓緊的竹杖。 文鱗醞釀了半天:“干……” 亦渠倏然睜眼,仰頭看他。如同毒蛇正攢積爆發的力量,隨時準備從低處躥擊。 文鱗咽口水,往自己身邊做出請的手勢:“干,干燥的天氣容易走水,坐在地上,薰籠會燎了袍子。亦,亦卿請上來同坐?!?/br> 她發現了,小皇帝一緊張,好像就會結巴。 而他知道她肯定會推讓一百八十個回合,于是又用兩個指頭輕輕揪了揪她的袍袖。 文鱗鄭重道:“請,請請請。給朕靠一下。頭,頭暈?!?/br> 亦渠對他點頭淡笑。這可是你自找的不自在。她起身,目不斜視地挨在他身邊。坐褥厚實,果然不硌屁股,十分受用。 文鱗小心翼翼挨過去,依在她肩上,閉上眼睛。 車前傳來低低人聲。想是溫內使不見了亦渠人影,只得自己安排善后工作。 皇帝的次車,被緩緩調轉,拉動。山陵之前,是宦官們在焚燒兇幄與靈車,將最后一片不詳送入雪后盤旋上升的冷風中。 而這一刻徹底告別人子身份,真正成為天下唯一的皇帝本人,還在權臣肩上睡眠愈沉。 他手指乏力地下滑,尋求溫暖一樣,鉆入她的手心。 亦渠一語不發。既沒有推讓,也沒有惶恐。愚忠之臣大概理應如此:總是沉默地被上位者捏搓成理想的形狀??上?,總有人說她大jian似忠。既然是jian佞,那忘卻倫理綱常,也屬正常。 她于是極不尊重地低頭去看沉睡中的龍顏。他放松眉心,略啟唇,睡夢中也是一團孩氣、沒有仇怨的表情。然而他鼻骨生得堅毅高挺,特顯出一分刻薄與獨斷,微妙地捅破了這溫煦的畫面。亦渠想到:不過幾年,他就會是行冠禮的年紀了。 馬車走入外城,按原路向北返回皇宮。街市上的土地不太平整,車身顛簸,亦渠剛剛泛起的睡意又被顛走了。而文鱗的腦袋在她肩上一磕一磕,終于溘然長逝一般,整個上半身轟然倒伏在她膝上。 剛剛還被亦渠仔細端詳過的高挺鼻梁似乎壓在了一個不該出現在君臣相知故事里的人體部位。 兩個人戴孝的人碰撞在一起,構造出了極為不孝的畫面。 亦渠強持冷靜,揪住他的后領。文鱗自己也半夢半醒地掙扎著爬起來,孝帽子歪戴,額發散了一綹。他臉色比看見死人還慘白。 亦渠耐心地給他找理由:“意外?!?/br> 文鱗目光下意識地低垂,但又意識到這樣反而更狎昵了,于是緊閉眼睛點頭:“意外,意外?!?/br> 亦渠繼續安撫:“而且冬衣很厚?!?/br> 文鱗又點頭:“冬衣很厚,很厚?!?/br> 他們坐回原位。文鱗的手又緊持竹杖。車內死寂,然而車外又悠悠揚起鐘聲。是從剛剛走過的南門方向傳來的。 他支吾著岔開話題:“遠遠的是什么聲音?” 亦渠往車窗靠近聽了聽:“是觀里有人撞鐘?!?/br> 文鱗露出了然的表情,指腹摩挲著棱起的竹節:“看來天下僧尼道人也為大行皇帝致哀?!?/br> 她看了他一眼,目光不定。片刻后她含糊應聲:“是?!?/br> 車轔轔駛入順天門。溫鵠在焚燒完兇物之后立即策馬趕上,生怕姓亦的在車里就把陛下生吞活剝了(亦渠:謝謝,沒胃口)。他在門外下馬,快步趨行,眼見著皇帝從車上下來,容貌整潔,只是臉色有些蒼白。他松了一口氣,趕快迎上:“陛下?!?/br> 文鱗對他點頭一笑:“溫內使?!?/br> “陛下一定疲乏了,請去更衣……”他忽然掃到皇帝手中的竹杖,臉色一變,“陛下,如何竹杖斷了,只剩半截?” 文鱗被他的變臉嚇得慌亂起來:“怎,怎么,有什么講究嗎?!?/br> 溫鵠躬身請他往大殿旁的翼樓走:“倒也并無不妥。只是竹節,取守節的意思?!彼帎艕蓬┫蛏砗?,剛剛下車的亦渠正在整理衣冠,“斷了,則是忠節有失?!?/br> 她顯然耳力好,一邊拉平袖邊,一邊朗聲道:“溫內使,依在下愚見,竹是斷而不改其韌,意謂陛下永志不改?!彼ь^淡笑:“方才只是馬車顛簸,竹杖跌折而已。溫內使,實在心細如發,在下敬服?!?/br> 文臣和太監打架雖說罕有,但也不是不可能。文鱗走得更快了,簡直衣袖帶風:“朕知道了,禮儀是大事,茲事體大,再議再議?!?/br> 溫鵠無奈,只能跟著他走了,沒忘記狠狠剜亦渠一眼。 亦渠倒是有一絲欣喜:至少小皇帝把一套推諉打太極的話術學得有模有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