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開疆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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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內梨花凋盡,甜梨熟透,崇安帝才終于從壇古寺起駕回宮。 他離宮這幾月里,對前來寺里求見的文武百官是一律不見,即便有十萬火急的要事需他定奪,崇安帝也只是讓他們上武英殿找六皇子,仿佛全權將朝政交與了朱銘。 皇上在世,皇子代理朝政,這其中深意不言而喻,然而就在百官以為太子之位暗中已定時,重返皇宮的崇安帝又從朱銘手中收回了朝政大權,并在朝上當場責備六皇子輕怠政事,命其思過反省。 李鶴鳴就是在這時候,上稟了汲縣懸房案始末。 武英殿,李鶴鳴離開后,錦衣衛指揮使郭放望著龍椅中久久閉目不言的帝王,與身后的衛凜對視一眼,試探著道:“懸房案牽扯深遠,六皇子素來憂國愛民,這其中或許有所隱情……” 朝中六皇子黨以郭放為首,崇安帝對此心知肚明,這也是他舍指揮使不用而重用李鶴鳴的原因。 他壓著怒意,悠悠睜開眼看向郭放,語氣寒涼:“你是說李鶴鳴查錯了?” 郭放躬身垂首,思索著道:“只是有這個可能,不如讓人重新……” 崇安帝冷笑一聲打斷他:“你這是在質疑你錦衣衛的能力,還是擔心李鶴鳴過兩年頂了你的位置?” 郭放正欲回答,又聽崇安帝道:“又或者,郭指揮使是想為老六求一份情,說幾句話?” 他話音越發低沉,郭放聽得這話,面色一變,屈膝跪得利落:“微臣不敢!” 衛凜不動聲色瞥了郭放一眼,上前一步道:“稟圣上,汲縣的案子是由李大人親辦,但人卻并非他親審,而是由他身邊那名叫‘何三’的千戶審訊,這供詞應當做不得假。但如指揮使所言,六皇子此舉或有隱情也未可知?!?/br> 他這話也不知道是想救郭放一命還是在崇安帝的怒火上澆油。崇安帝聽得此處,猛地將桌上供狀揚向二人:“白紙黑字,證據確鑿!隱情?他的隱情,便要魚rou朕的百姓嗎!” 宣紙紛紛揚揚飄落在兩人面前,衛凜跟著跪下,彎腰伏地,與郭放異口同聲道:“皇上息怒——” 崇安帝這幾月靜心安神的佛經像是沒聽進耳,他一拍桌子站起來,氣得頭昏:“朕身為帝王,親兒子卻背著自己壓榨百姓,貪贓枉法,你還要朕息怒?!?/br> 他單手扶桌,怒意滿面地指著郭放:“你若是朕,你如何息怒?” 郭放額頭上汗都下來了,提聲道:“臣不敢!” 太監劉澗安本戰戰兢兢在撿地上供狀,聽到崇安帝這話,也跟著跪了下來。 三人忐忑不安在崇安帝面前跪了一排,心里將引了禍事就跑了的李鶴鳴從里到外罵了個遍,劉澗安擦了擦額頭的汗,這才明白過來李鶴鳴當時呈上供狀就匆匆離宮的原因,原是擔心如他們眼下這般挨這通罵。 崇安帝深吸了幾口氣,檀香入鼻,怒及之下竟平靜了幾分,他轉身取下自己的寶劍扔在地上,長劍在地面滑磨過一長截距離,發出冰冷刺耳的響。 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劉澗安,又抬手指向殿外,語氣平靜得詭異:“去,把這劍送老六府上去,叫他自己把腦袋砍下拎到武英殿來?!?/br> 劉澗安雙股發顫,哪敢接下這要命的差事,他忙不迭求情:“哎喲!皇上!萬萬不可??!” 崇安帝將劍一腳踢到他面前,壓著怒火沉聲道:“去!不然朕就用這劍砍了你的腦袋?!?/br> 劉澗安欲哭無淚,只好顫顫巍巍伸出手,但還沒碰到劍,玄衣錦冠的朱銘便邁著大步跨進了殿。門口的小太監見這陣勢攔都不敢攔,人都進門了,才遲遲顫著聲通稟:“六皇子到——” 朱銘見殿中跪著三人,一撩衣擺也跟著跪了下來,想來很清楚自己犯的事。 “父皇?!敝煦懨嫔谷唬骸皟撼紒硐蚋富收堊??!?/br> 郭放與衛凜沉默不言,崇安帝擺了擺手,兩人起身退了出去:“微臣告退——” 待殿門關上,朱銘才低頭繼續道:“幾年前軍防需銀錢,兒臣從汲縣的災款里抽了一層?!?/br> 崇安帝看著自己這理直氣壯、全然不知過錯的好兒子,冷笑道:“一成?一成就把汲縣的民居抽成了爛木破屋?你抽一成,你手下的人抽一成,下面的人再抽一成,一成一成抽下去,你告訴朕,到用時還能剩多少?” 朱銘道:“那一成是兒臣的錯,二臣的錯兒臣擔,別的該是工部與汲縣官員的罪——” 話音未落,崇安帝便抄著案上一卷竹簡朝朱銘砸了過去。崇安帝當年帶兵打仗,力氣不小,沉重的竹簡磕破了他的額角,落在地上“咕嚕?!睗L了一圈,朱銘動也未動,結實挨了這一下。 “混賬!”崇安帝怒聲罵道:“田產地稅你是一概不提,你知不知汲縣因你死了多少人?一縣百姓因你過了好幾年的水深火熱的日子,你難道還不知悔過嗎?” 朱銘抬手擦去額角的血,解釋道:“這是不得已之策,戶部撥不出錢,北邊苦寒,十五萬口兄弟嗷嗷待哺,我若不想法子,如何養出御敵之精兵?” 崇安帝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所以兵要年年養,百姓就得年年跟著你遭殃。所以兵是你的兵,你管;百姓不是你的百姓,你便視之豕狗?!?/br> 朱銘擰眉:“兒臣并非此意?!?/br> 崇安帝厲聲打斷他:“你就是這么做的!” 他看著自己這打了半輩子仗的兒子,恨鐵不成鋼道:“你知你臉上寫著什么嗎?” 見朱銘不答,崇安帝一字一頓道:“開疆擴土!” “你只求大明國土遼闊,卻不顧大明百姓。百姓求的是豐衣足食,照你這貪戰的性子,我敢把位置交給你?” 朱銘心中一顫,據理力爭道:“打下來,搶來不就有了!爺爺當初不就是這么立的國?” 崇安帝被他這土匪性子氣得一頓,忽然“哈哈”大笑了幾聲,他搖了搖頭:“好啊,好啊,你都敢和你爺爺比肩了?!?/br> 朱銘還要說些什么,崇安帝卻轉過了身,明黃色龍袍裹著已不再健壯的身軀,這天下至尊仿佛一瞬蒼老了幾分,他失望道:“滾吧?!?/br> 朱銘急道:“父皇!” “滾!中秋過后,給朕滾到北邊去帶你心心念念的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