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王府篇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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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起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勾引那個戴面具的小暗衛,成璧心覺最緊要的首先得是將趙元韞那老狗瞞得徹底。 所幸臨樓王并不常在府里,若她伶俐些,將其余暗衛仆從的行進軌跡提前摸透,倒也能尋著不少空當。 不過成璧私底下反復琢磨了幾回,忽然覺出味來——她還是得謹慎些。 在她的臆測里,說是能尋出空當,其實更像是趙元韞有意無意給她留的后門,又或是他已膩了她,準備尋個紅杏出墻的由頭拿捏于她也未可知??蓡慰此莻€三天兩頭的黏糊勁兒呢,又全不像有這層心意。 想當初,成璧淪落掖庭,孤立無援,選臨樓王做搭手,無非一則圖他權勢,二則因他頗受父皇器重,帝王駕前總能說得上話。 十六歲以前,趙元韞在成璧眼里的形象并不清晰。 宗室遠親平日里不過涉足前廷三殿,若真有心,也能趁著無人管顧潛入掖庭辣手摧花,可還沒法往內廷女眷居處瞎湊合。逢年過節那些席面上更是少見此人,只記得兩年前,花朝宴中,有小宮女托著個粉釉的小盞走過來呈與她,說是臨樓王爺給她敬了杯蜜酒。 成璧不明就里:“哪個臨樓王?”那老頭不是已經摔成癱子了么? 那小宮女便垂首答:“就是新近承爵的那一位……” 新承爵的又是哪個,實在想不起來,怕是有意透過她來奉承父皇的呢。 成璧那時已喝得醺醺然,美酒佳釀又何曾入眼?不過是專愛品她心尖上那一人遞過來的罷了。天之驕女才不必顧慮拂了誰的意,接過盞后便直接往桃花澗里一傾,用甜水喂了魚兒。 因見酒器胎質細潤粉瑩,色澤清麗可愛,故而留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待歇了宴,終究不記得那盞兒被她撂到哪處犄角旮旯去了。 成璧所知曉的趙元韞,不過是一團霧影,一個確有其人的名字。 因他乃胡人血裔,故而可以推知他應是長得高大健壯,父皇偶爾提及時會夸一聲“神采英拔”,是以他那張臉約莫也很不賴。這便使得她選人的第三道意圖明朗起來:公主么,終究還是打心眼里貪花愛俏,猥獕的權臣滿地都是,她可下不去嘴。 如今雖日日共處一隅,夜夜同眠一枕,他那張臉倒是能看得清晰了,委實雄俊高朗,可他這個人么,反而更加渺遠,更不可測知。視線凝在他身上的時候就如霧里看花,人皮底下裹著的血rou是什么顏色,有沒有腐爛發臭,又或者,會不會干脆就是一團凝實的鬼氣?這些她仍然全不知曉。 便從旁人的只言片語里先捋一捋。聽聞趙元韞這人自幼性子乖戾,狂悖寡情,才十來歲上就被親爹趕了出去。那幾年里全不知他是在何處冶游,大約走了江湖人擊劍任俠的路數,又許是被老爹挾制著在軍中掛了閑職,提起紅纓槍做戍邊小兵去也。 再往后稍大些,竟不知何故得了圣上青眼,頭回宮里給賜婚的人選可是文定侯白崇的嫡女,這等家世,比之王府嫡長子趙元摩、世子趙元協二人娶的正妻還好些。 然這野狗全拿皇帝的好心當做驢肝肺,一則因故未能拜堂,二則自成婚起便久居外地,三則白氏病逝后,有官員一紙大狀遞進宣政殿案頭,揭發白崇私鑄官銀一案。依著皇上的仁厚,若趙元韞能從中斡旋一二,白家這事多半罰一罰也就輕輕撂下了,可這男人偏偏做足了明哲保身的姿態,始終對老丈人一家作壁上觀,眼睜睜看著白家男丁斬首、婦孺淪為官奴,全不念半點舊情。 許是趙元韞的本分懂事叫皇帝十分滿意,自此以后,王府庶子一路平步青云,日轉千階,不幾年就在皇帝的暗中扶持下拿穩了大權。 按說趙元韞此等作為,朝中從前便有不少猜疑:那參了白侯爺一本的,不過是個地方小官,這就十分古怪。 私鑄官銀乃大案要案,一旦抓著便是殺頭的死罪,這白侯爺連人都不避,洗凈了脖子巴巴地候著挨刀,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篤定鄉巴佬祖皇帝的兒子趙俶能跟門閥穿一條褲子?再有,哪個小官能將人侯爺的底細摸的那樣清楚?由此可見,那女婿許是做了告密的惡人,天子的眼目。所謂小官大狀,不過是其借名的傳聲筒而已。 而后那兩個續弦呢,更是陌路之怨偶,無緣也無分。老王爺趙誕并不很中意這個庶子,見他鰥夫一個,竟落得逍遙自在,便往皇帝處求了場糊涂婚事,把左都御史的女兒許給了他。 那劉氏一家同趙元韞有刻骨之仇,她親哥劉鈺到現在還賴在床上不能自理,這一進門哪還有好? 只不過還沒鬧上幾年,劉氏便不明不白地死在冰道上,成璧心里早就臆測是他趙元韞下的黑手。 最末那一位高氏倒是個爽利的將門女子,其父高鴻威乃北地大將,與趙誕有同袍之誼。 這次婚事自然也是趙誕一力促成,這便很能瞧出老王爺的心意了:幼狼們的撕咬已分出勝負,權力交接在即,此時當為長遠計,再去為難庶子也無意義,倒不如在親家上頭給他謀些助力。將來等自己老得要人服侍了,多少還能落個好。 單從出身上看,這位高氏倒與趙元韞甚是相配,不過傳言高小姐心里早有了人,成婚前尋死覓活的不愿嫁。后來許是她與趙元韞達成了什么協議,又或是被親爹皮鞭子炒rou給收拾服帖了,總而言之這對成婚后格外相敬如賓,一家人住兩間院,平日里連照面都不打。只可惜,這位高小姐最終也是天不假年。 通過將這些微末的細節串連成線、抽絲剝繭以后,成璧終于看穿,趙元韞是一條披著狗皮的惡狼。 他的血口獠牙會吞吃一切阻路之人,無論男女,不分親疏。這阻路之人里,甚至還包括他的親爹——是的,成璧已全琢磨透了,什么驚馬摔傷,老頭一生戎馬,cao縱韁繩怕是比尋常人駕車還要穩健,這回摔了個狗吃屎,不過是未料到那孝子連他遞的臺階都懶得下而已。 此人之惡,固然罄竹難書,可成璧偶爾私下琢磨時,不免又覺得她那父皇才是真正的首惡之徒。 天家御筆一揮,三個無辜女子的性命就栓系在狼牙之間,最后成了供案上的香魂幾縷。所謂臨樓王妃,她三人可一個也沒當過,俱是過幾年追封后才提了一階。追封二字,總叫人無端地覺著諷刺。 甭管家族犯了什么罪過,那姑娘家又沒法繼承家產,沾不得權與財,總是懵懵懂懂地被男人牽累著,被吞嚼血rou,磨碎骨殖。 當今皇帝頗有仁名,一個上位者被冠之以“仁”的頭銜,則說明外人都覺著他手底干凈,老好人一個,故而要真被逼到那份上了也怪不得他。 可如此仁慈的父皇偏偏又器重著如此狠毒的趙元韞,是為何故?想不明白。 她唯一能夠確認的是,傳聞若是真的,則趙元韞為人頗善放線釣魚,而她才疏智淺,或許就是被釣的那一個。 狼口能吞小魚,小魚也可以去釣蝦米。成璧仍是對那個小暗衛有些興趣,就趁著趙元韞離家時登上閣樓,站得高高的往院子外面看。她的眼神不很周濟,就總瞇著眼瞅人,朦朦朧朧的,不很像是在尋一個確切的方向。 就這么漫無目的地瞧了幾回,她終于找到了那個人。小暗衛身形挺拔,穿一身玄青就更顯眼,那抹玄青色大約是在身上裹得很緊,掐腰處收省最妙,縱然一絲不露也莫名地勾人。 成璧伏在高臺闌干上,手托香腮凝神望去,一開始眼神懶洋洋的——她倒未必真要借這人做甚,不過是消遣而已。抱著這個心思看男人時還往往更美觀些??蓻]大一會兒,她忽地掩唇輕輕笑起來。 那小暗衛呢,看不清臉,也不知是誰招惹了他,他默默然將長劍抱在懷里,偏過頭略嘆了口氣,竟仰天翻了個白眼。 他的眼睛興許原本不很出彩,無非是框子里墨黑的兩點,這會子卻陡然生動活泛起來。那個神情很靈,個人特質太過鮮明,以致她全然無法忽略,叫她一下子握緊了拳。 他絕不是一柄沒心的鐵劍。 再瞧一瞧吧,湊近了瞧一瞧…… 如若他果真是這么個有心之人,她一定不吝用美色勾引之。嘗了滋味,再引得他和自家主子打起來,她就在旁邊捧著松仁兒快快活活地看。 其實結局哪個贏了都無所謂,她會喜笑顏開地湊近前去,一人頰上貼一個吻,一人心口補上兩刀。 這之后,成璧悉心策劃了一場偶遇。 戲本子里常畫的戲碼是英雄救美,不僅女人愛看,男人也愛編,可見男人心里慣常做些叫女人仰慕崇拜的夢。暗衛少歷人事,這會子不外乎是叫她編出個好本,再勾一勾手、摸一摸頭的小事。 所以當她算計著時間,松開手指從樹梢墜落時,她毫不意外地掉進了一個略帶溫度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