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山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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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行人匆匆順著官道北上趕路,阿蠻的車隊也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頭。女帝時而掀開車簾,不動聲色地遠遠觀望片刻,可終究未有定奪。 天色漸晚,空中忽風云變幻,夕陽被重云吞沒,官道之上長風驟起,裹挾著灰塵和樹葉撲打在車板上,獵獵作響。正是云青青兮欲雨時。 只不大一會兒,密集的雨點便砸了下來,雨聲暴響如鼓上炒豆。 沉悶的雷聲間或傳來,偶爾有一兩聲霹靂轟然炸響,直如滾石崩裂,震懾穹宇。 “看這雨勢,一時半會必不會小?!痹剖婷媛稇n慮,“道上泥濘濕滑,不好駕馬快行,今夜怕是要露宿荒野了?!?/br> 果不其然,她才言罷不久,馬車的速度便漸漸放緩了下來,在雨幕之中艱難跋涉著。再行出幾里路,竟是直接停住輪軸,一步也沒法再走了。 女帝與云舒兩個坐在車里候了一會,正自疑惑不解。約莫兩盞茶的功夫后,暗衛首領應恒松恭聲請見,而后裹挾著一身水汽掀開車簾。 甫一入內,便半跪下來垂首道:“啟稟吾皇萬歲,前方入山處道路坍圮,眼下官道已斷,無法前行,屬下欲向圣上征詢是否改道?” 成璧眉心一緊,忙問:“道路坍圮?怎么回事?” 應恒松道:“回稟圣上,屬下方才聽見遠處隱有山石滾落之聲,便先于隊列前去探查,果見前方渚粱山口已發生滑坡,官道左近全被泥石土方覆蓋,若要清出道路……怕是得耗費不少人力和天時。以我方人手,恐怕力有不及?!?/br> 女帝嘖了一聲,心中焦躁不已,卻只得無奈地揉揉眉心,“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可看出了?” 應恒松頓住想了會,才道:“若說人禍……今日雨下的急,就算有痕跡早也被泥水覆去了,屬下無能,實在是瞧不出……” 成璧長嘆一聲。然見那暗衛首領渾身染滿了黃泥臟污,蓑衣上頭水滿盈積,一垂身就抖成了淅淅瀝瀝的雨簾,便知此事絕無虛話。 她背負雙手往外觀瞧著,終于下定決心悶聲言道:“改道龍游?!?/br> 渚粱山的這條官道,乃是一條大路直插北廬,是最短最便捷的一條道,故而先前被成璧選中。事實上,無論是什么身份,只要欲往西北邊境處走的,多半都是選的這條道。 如今因著雨勢引發山崩,她一行人不但要走些回頭路,更要繞道龍游方能回歸正途,這可是整整繞了個大圈子,少說也要耽誤兩三天的光景。 成璧心急如焚,更覺此事有些古怪。這條官道已開辟了數百年,往日多少車馬都安然馳過,怎么偏她一來就被石頭給塞嚴實了? 今日雨水來得太疾。西北山地連年多旱而少雨,土質疏松,又沒有草木密林來固著土壤,一沖了水就湯湯垮塌也算情有可原。只是這個時機太巧。 御前女官的車馬也正在路上,等那個“梁奴兒”行到此處,還不是得對著這條死路干瞪眼?就算一千禁軍甩開膀子干,沒有個兩天功夫也別想掏出條通路來。 都怪那小賊阿蠻!只靠幾句廢話就耽誤了她的大業,當真是心機深沉!早聞西洲白音能謀善斷,大胤人還多鄙夷不信,她今日可總算是見識到了! 一旁的云舒在知曉改道后便始終垂眸不語。她原就白皙,這會臉頰更顯得蒼白,連眼角也隱隱有些泛紅了。 成璧在她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卻知,她的焦慮興許比自己還要更甚三分。 自兵敗的塘報傳來,云舒便一直沒大睡得著覺,卻從來沒見她有精神不濟的時候,反而像是強撐著自己似的,一直在公務上忙活不停。白日里偶爾會獨自靜靜坐著,遠望行路兩側的樹木,眸子放空,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女帝并不知曉她能否接受此戰之后云家沒落的結局,也不敢篤信云氏父子確實未有叛國。唯一能確定的是,血緣的牽絆始終是輕易割舍不斷的。 云舒縱然嘴上憤怨,心中還是時時掛牽著她的親人,畢竟她二人從小相伴長大,成璧深知她對父兄是何等的崇敬與仰慕。 年幼之時,那個總愛板著臉的云將軍也曾牽住自家女兒稚嫩的小手,映著月光,熏著暖陽,一招一式,耐心地指點著她。 他也曾希望女兒能在塞上草原揚鞭縱馬,不墮云家之志。 時光總是最殘忍的,無數溫柔剪影都在歲月燭火的煎烤下斑駁泛黃。作為父親,他并不是一個與生俱來的,只會鄙棄、利用、磋磨女子的惡人,只是在名與利的角斗場里,逐漸遺忘了誰是他曾經最寶貴的人。 成璧將她的手一拉,冰涼涼的,她便關心道:“木已成舟,今日反正是沒法走了,你就在車里安心睡會吧,看你,眼睛都熬紅了?!?/br> 云舒嘴唇輕彎了彎,曾經飽滿的兩瓣兒眼下都慪得隱約起皮了。 “微臣沒事的。微臣是在想些事情?!?/br> “想什么?” “那列商隊……”她才起了個頭,便自個將余下的話咽了回去,搖搖腦袋,靜靜道:“大約不能是,微臣想多了?!?/br> “你也覺得阿蠻是故意的?” 云舒還未及答言,又有暗衛在簾外請見,道是西洲商人車隊也趕了上來,那家的小主子說順路即有緣,如今陰雨阻路不能成行,閑站著也是無聊,便想請女帝過往一敘,嘗嘗他們西洲的吃食來換換口味。 成璧眉眼一動,點頭道:“果然追來了。不知這回又準備了多少花樣?!?/br> 她收拾一番,在臂上綁了把精巧的袖箭,腰帶、褲腳處都掖進一兩把磨得光光的匕首,懷里還揣了一瓶毒藥,自恃在趙元韞那等大魔面前也能有一手自保之力,這才撐起雨傘,和云舒兩個手攙手出了馬車。 才剛抬眼,便見那少年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笑意盈盈地恭候在道旁,顯然身上斑疹已大好了。 見她正欲抬足下車,他連忙走近了些,一開口,語聲清脆悅耳,像只愛笑的風鈴兒。 “娘子先別急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