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私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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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等修舊利廢的手段,連她也從未耳聞。 阿蠻先前說大胤境內人富物穰,可蠟燭在民間也算是罕物,唯有巨賈和貴胄之家方能遂心施用,常見的還是燈草、松枝、篾片一類加些菜油。 這些玩意雖便宜易得,可燃燒時煙熏穢氣極重,落了燈花又易損壞書本。窮苦書生??梢娪需彵谕倒?、囊螢映雪的,典故都是好典故,可真照這么做來,書未必讀成,眼睛倒要先熬壞了。 成璧有意改善科舉取士的現狀,因得了呂雩指點,眼光便不再拘于制度本身,打從各項民用上頭更上了心。今日看這阿蠻賢惠手巧,心里倒是有了些計較:若是讓藥鋪商行自成循環,在市面上回收那些散碎臘殼兒,再重新融了鑄成蠟燭,豈不是大有裨益? 尋常丸藥外封的白蠟里頭摻了不少雜質,點起來必定嗆人,大約還能再壓一壓價。且讀書講究的是窮且益堅,入了夜能有得映看就不錯了,書生們必定如獲至寶,哪兒還敢挑三揀四? 趙成璧心中微動,看他的眼神緩和了不少。 小子伶俐,雖其腹內還不知懷藏著多少鬼胎,可就是這樣聰慧又俊俏的人兒,偶爾倒也恰巧真能合上她的眼緣。 “懂的不少。你平常做什么生意?” 阿蠻笑答:“我帶娘子瞧瞧就是了?!?/br> 他從車板夾層里取了個冪籬往頭上一扣,隨即攜了她的手往外走,莫名的駕輕就熟。 成璧一時不察,竟險些被他帶了個趔趄,低眸時恰見阿蠻將指尖輕輕搭在她手心里。 他的手指纖潤而溫熱,比她大上許多,虛虛地包攏著她。見她險些摔了,他便連忙收緊手掌,將她拉進懷里。 “對不起,娘子……” 他又睜著那雙瑰麗的眼兒將她望著,水光瀲滟,晴色空濛,像是歉疚,又像是在眉目傳情。 少年風致,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成璧心尖微麻,忙撇開他獨個鉆出馬車。她背轉過身的那一刻,阿蠻斂下眉目輕輕笑了笑,抬手落于鼻間,似在輕嗅指間溫香。 才剛出了馬車,便見外頭一片紛亂。這胡人商隊里除卻小主子阿蠻,余下的一個胖仆從、兩名鏢師、幾名腳力都被女帝麾下暗衛捉出來摁在了地上。 暗衛首領應恒松拔劍抵在胖仆從索布特頸間,冷聲呼喝道:“老實點!” 索布特圓胖的一張臉嚇變了形,勉強從眼縫里擠出幾滴淚來,兩手合捏在胸前,嘴里嘟嘟噥噥的,似是在祈求胡天大神庇佑。 那鏢師走南闖北十幾年,自恃見識不凡手腳利落,卻哪里遇上過這么一伙豪強人物? 這會子被暗衛兩下制住手腳,是眼也黑了,臉也白了,兩腿在劍光之下直打顫,嘴里訥訥道:“大官人饒命!小的和弟兄兩個只是收錢護鏢,可真沒做什么壞事??!” 女帝迤然而出,走到眾人跟前揮了下手,暗衛便撤下兵器。劍未還鞘,寒芒凌冽,仍舊在一旁虎視眈眈地守候著。 云舒急急上前,將她的手一捻,低聲問:“可有不妥?” 成璧不置可否,只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阿蠻?!?/br> 少年緩緩步下馬車,冪籬之后的容顏隱約帶笑,“娘子喚我?” 他上前幾步,見自家手下被打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一個個的正哎喲叫喚不止,立時神色微變,緊張道:“娘子……這里都是我家人,那兩個也只是雇來看貨的,你別殺了他們,我帶你去檢查貨箱,好么?” 見成璧點頭,他便討好地躬身行禮,明明原先身量也十分挺拔頎秀,這刻倒有意矮了一頭似的,身板微微蜷著,一舉手一投足,竟有些弱不勝衣的風流韻味。 云舒看罷多時,悄然拉了拉成璧的衣袖,以唇語道:“不簡單吶!” 成璧哂笑一聲,“再瞧瞧吧?!?/br> 待得幾人將貨物翻開一瞧,成璧卻是大失所望。那廂板上不過是幾麻袋枯樹葉子,幾包蠶砂末子,十幾兜囊井鹽并一大車散碎干貨罷了。 這點破爛就是拿到市場上,也就那鹽還有人要,撐死不過幾百兩銀子,連車馬的費用都賺不回,這傻小子可是在欲蓋彌彰? “這些樹葉蠶砂是做什么的?” “這兩樣不是什么樹葉蠶砂,都是紅茶。只不過一個是還沒壓制好的磚茶,一個是南嶺象國產的一種新茶?!?/br> 他用手捧了些“蠶砂”湊至鼻端,細細地嗅聞著掌上清馥,茶香如蘭似桂,隱隱飄至成璧身前。 “這一樣貨,從前我也沒進過,今年在南面來的游商手上才頭回見著,我覺得新奇,自己吃著倒也不差,故少少進了些。我們夷人喝茶不講究什么茶道,煮開了,再加些鹽和奶,有滋有味的就行了?!?/br> 成璧又問:“那些干貨都是碎的,怎能賣得上價?” “娘子看見干貨里有些什么?” 成璧撇嘴道:“銀耳,扇貝?!?/br> 阿蠻忽然眨眨眼睛,狡黠笑道:“娘子看錯了,那分明是燕窩和鮑魚?!?/br> 云舒聞言一訝,立時也上前翻撿了一番,因笑道:“是了,我家小姐一向勤儉,不精于口舌享受,這位公子倒是好眼光?!?/br> 成璧皺眉看她:“云舒,你怎么……” 云舒解釋道:“域外地瘠民貧,縱是豪富也眼皮子淺顯,除卻學了中原人穿金戴銀以外,真沒吃過用過什么好的?!?/br> “這位云夫人果真行家!”阿蠻聞言笑逐顏開,拍手道:“娘子不知我那邊的族人有多蠢呢!我說它是燕窩鮑魚,他們就當是燕窩鮑魚了,怎么買不上價?” 好個腹黑皮厚的小jian商! 這小賊腦瓜實在聰穎,可某些時候,倒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固執。譬如在這稱謂上頭,對著云舒,他便老老實實地稱一聲云夫人,可對著成璧,他又腆著臉亂叫一氣,只拿自己不通漢話來當擋箭牌了。 女帝心中冷笑,再不看他的乖覺模樣,只翹首望天,淡淡地道了一句。 “大胤鹽鐵官營,凡有私販者,斬立決。你這鹽,是打哪兒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