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辰緩緩睜開眼，意外地并不刺眼。

    病房內的窗簾被拉上，燈也被關上。微弱的陽光悄悄透過窗簾縫隙，灑在窗邊。舒適的亮度，就算剛睜眼也不刺眼。

    張辰有一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的眼里閃過茫然。

    張辰動了動手，感到一股拉力在控制自己，他轉頭一望。

    傷痕纍纍的手臂暴露在空氣中，還有點滴管在手背上。

    「你醒了?！箓鱽砺曧?，張辰抬頭，恰好對上蔣言深褐色的瞳仁。

    張辰下意識想隱藏那條布滿傷的手臂，蔣言看見了他的動作。

    「別動，會扯到點滴?！故Y言冷聲道。

    張辰只好彆扭的停下，低頭盯著手上的傷痕，沒敢看向蔣言。

    一陣靜默，張辰本以為蔣言會質問自己，或破口大罵，再不濟就是醒來后，連他的臉都見不到。

    蔣言的確有滿腹的問題，但他不知該從哪個問題開始，也不知道要如何問。他深怕一問，又把張辰嚇走了。

    張辰率先開口打破沉默：「謝謝你，送我到醫院?！诡D了頓又道：「你可以先回去沒關係?！?/br>
    蔣言對那生分的口氣感到不適，蹙起眉。

    「不用謝，我現在不忙，可以等你輸完這袋葡萄糖?！故Y言說，話音冷得令人發寒。

    張辰當然察覺到蔣言心情不好，只好閉上嘴。

    病房又再度陷入尷尬的沉默中。

    張辰這時不禁心想：「要是旁邊那床能有其他病人就好?！?/br>
    蔣言低頭滑著手機，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蔣言瞥向那袋葡萄糖水，他知道輸完這包葡萄糖后，就沒有機會和張辰再次談話了。

    但，想了許久的措辭，張辰一醒，腦中的計畫就全被打亂。

    安靜的病房里，兩人的呼吸聲十分明顯。蔣言甚至覺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每年，我爸墓前都有一束雪白的梔子花?！故Y言淡淡地說。

    張辰不知道蔣言知道了多少，他戰戰兢兢的聽著，沒有回覆。

    「今年也有……」蔣言說。

    「我媽很喜歡那些花，她讓我代她道謝?！故Y言抬頭看向張辰，「謝謝?！?/br>
    其實這「謝謝?！苟?，包含了更多的含義。

    謝謝每年的花，謝謝你還能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但蔣言沒有將那些說出口。

    「那你為什么向我道謝？」張辰故作鎮定，但語末卻帶有顫音。

    「10月22日那天，你在那班火車上，對吧？」蔣言雖然是提問，但尾音沒有上揚，明顯是肯定的語氣。

    張辰心臟宛如停跳，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蔣言沒有催促，也沒有繼續說。他望著張辰，等待他的回覆。

    「我常想，我有什么資格繼續活著……」張辰牛頭不對馬嘴的開口。

    蔣言面上平靜，但腦中想起了張辰手上的傷痕，還有他現在這個扮相，心臟一抽一抽的疼。

    「那時有人對我說過……」張辰說到這，話音停頓，深吸了口氣，才道：「我必須努力活下去，因為我背上背了兩條人命?！?/br>
    「但他們救我前，也沒徵詢過我意見??！」張辰有些激動，聲音不自覺拔高。

    或許是注意到自己失態，張辰停下，笑了幾聲。

    蔣言薄唇輕啟，想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閉上嘴。

    「或許……我是最不該活下來的那個?！箯埑铰曇艉艿?，還很沙啞。

    「我從來沒這么想過?！故Y言終于出聲。

    「我想我媽、我爸，甚至是你的母親，都不曾這么想?！故Y言補充。

    「但是我必須對他們負責，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箯埑綋u了搖頭后說。

    「我爸救你，是因為他愛你，我想……」蔣言停頓了一會兒，「我想，你的母親應該也是。他們愛你，才希望你能活下去?！?/br>
    張辰從沒想過，那件事之后，有人能對自己說那些都是因為「愛」。

    「從來沒有人需要你對他們負責?！故Y言堅定的說：「你只需要為了自己而活?！?/br>
    張辰腦中突然想起那個穿著蘿莉塔裙自信轉圈的女孩，那盞飛向高空的天燈，還有眼前這個盤據心頭多日的少年……

    蔣言深深望著張辰，張辰的眼中帶有血絲。顏色鮮艷的隱眼始終在他眼里。

    對張辰來說，那層隱眼，是隱藏情緒的面具，是掩蓋過去的黃沙。

    但此刻，眼前的少年，卻溫柔的揭開那些過去，堅定的走向自己。

    從未有人這么靠近過張辰的心。

    張辰眼眶盈滿濕意，鼻頭一陣酸澀。

    蔣言在看見張辰的表情后，感到不知所措。

    「若真的非得對誰負責，那，請你對我負責?！故Y言腦一熱，將心里的話胡亂說出口。

    張辰聽得一怔，抬頭看向蔣言。

    兩人視線交會的那剎那，蔣言忽然想將一切說出口。

    想不再瞻前顧后，想將所有，傳達給自己所愛的人。

    或許，這是專屬于十七歲的衝動，亦或者這份衝動，只為了蔣言眼前這個少年。

    「讓我重新追你，好不好？」蔣言望進張辰的眸。

    張辰無措地撇開頭，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就這樣，重新開始。

    但身體不受控制，張辰顫抖地開口：「我曾經也想忘了你啊……可為什么……」

    蒼藍的天，似你制服衣領；白凈的云，似你皓白虎牙；深褐的樹，似你幽深的眸。

    我離開了你，但世界的每個角落，盡是你。

    張辰哽咽得泣不成聲，那瞬，心里筑的防備逐漸崩塌。

    蔣言探身靠近張辰，抬手捧起他布滿淚水的臉，猶如捧起一個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

    張辰眼底卻閃過抗拒，他掙扎著后退掙脫蔣言的手。

    蔣言捕捉到張辰眼中的害怕，停滯在空中的手顯得不知所措。

    「很臟……」張辰嘴里喃喃道。

    蔣言想起張辰手上的傷痕，心中有了猜想。那個想法讓他震驚。

    「不臟?！故Y言伸手拭去張辰眼角的淚，安撫的摩挲他的臉頰。

    蔣言探身湊近，用舌吻去他的淚，咸味在舌尖散開。

    他移動到對方的唇，輕輕吻住。

    千言難盡，一吻訴萬語。

    這天，這間病房內，兩個少年經歷種種后，再度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