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信徒 (毒蛾篇) 下
巧心望著熾人妥協的背影,不禁譏諷:「你最疼愛的女兒如今卻得仰賴被你棄如敝屢的小姐才得以生存,你是否后悔自己當初的卑劣?」 「我只后悔當初沒讓她胎死腹中?!?/br> 熾人一句話徹底抹煞了昭娥存在的意義,聽在在乎她的人耳中,那是多么殘忍刺耳的言詞,原先那對巧心單方面指控宗家不仁的疑心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一向敬愛昭娥的安戈滿肚怒火,可這回他不似以往張口謾罵,他的不滿成了昭娥重生的最大助力,他抱著阿莠走向巧心,平淡又堅毅說道:「她睡得夠久了,是時候叫醒她了?!?/br> 巧心接過阿莠,向安戈下跪致謝,因為他生下了阿莠,昭娥才有重生之機。 白澤將昭娥從箱中抱出,春日夕陽馀暉映在她冰涼的臉龐,很快,她將再次擁有溫暖……。 燧明族大宅西側一間雅致的臥房中,昏沉多日的昭琁被灌下一碗湯藥后又全嘔了出來,雖然沒能吸收藥效,但這一吐倒也讓她稍稍恢復意識,得知自自己被從狗尾坡抬回宗家已過一月,昭琁頂著頭痛欲裂的難受急著要見熾人,侍疾的下人告訴她眼下熾人抽不開身,一問之下,昭琁才曉得斷頭谷叛變、其馀三方分家也群聚于商丘城,更令她恐慌的是白澤與巧心也帶著昭娥尸身回到了宗家。 昭琁心感不妙,不顧病體堅持下床、急欲阻止昭娥重歸于世,在旁人的攙扶下,她強撐著身子來到中庭,此時日頭已落西山,夜幕降臨,尚未點起燭光的中庭在些微月光的照射下不至于漆黑一片。 那片朦朧夜色中,一名紅衣女子佇立人群中央,三隻自帶微光的燼螟蛾在她身旁飛舞,聽聞過昭娥無數的故事,今日,昭琁終于親眼見到傳聞中的她了……。 昭娥立于中庭中央,神情顯得有些懵懂,她低頭望著雙手、握了握拳,呆傻的模樣似是睡了長覺的嬰孩初醒時的神智游離。 烈人與飛星相貌不算出挑,最多算得上中上之姿,昭娥作為二人所生之女,自然稱不上一句美人,可rou身停留在十八歲的昭娥依舊帶有少女的靈動風采,她身上有種難以言喻的氣質,人群中總能一眼就看見她,并且令人無法移開視線,往好聽了說是獨樹一幟、往難聽了說是格格不入,簡而言之,她……是特別的存在。 「……小姐……?!?/br> 巧心激動地聲音顫抖,她踉蹌走到昭娥身前,不可置信望著眼前活生生的她,多年來,她從未放棄復生昭娥的念頭,同時她也會感到不安,深怕復生之術一旦失敗,希望將淪為絕望,慶幸上天憐惜她的一片忠誠,讓她救回了昭娥。 「巧心?!?/br> 她的呼喚、她的微笑是一道光,驅散了壟罩巧心十多年的黑暗,巧心抱緊了昭娥,她不斷溢出的淚水沾濕了昭娥肩上的衣料,當年她的離去令許多人傷心不已,但誰都沒有巧心來得痛,畢竟……那是她守護了一生的孩子,對巧心而言,昭娥不僅是主子,是足以讓她豁出性命的親人。 昭娥輕拍巧心的背、安撫著她,如幼時巧心安慰她時般……溫柔而可靠。 除了泣不成聲的巧心,尚有一人同樣守候昭娥多年,矢志不渝。 白澤單膝跪在地,低著頭、帶著紗笠的他看不清表情,緊握的雙拳微微顫抖,身下堅硬的石板印上了數滴水跡,那水滴……來自紗笠下那雙鮮紅的眼眸。 昭娥徐步來到白澤跟前,輕聲一句:「白澤?!?/br> 一向沉穩的白澤rou眼可見地身軀一震,他脫下紗笠、露出那張蒼白如雪的面容與鮮紅瞳孔,他跪在地上、仰望著她,像是信徒仰望著神靈,不,不是像,他就是她的信徒,從那日雨中相遇……他便成了她最忠誠的信徒。 昭娥俯視著白澤,一隻手貼上了他雪白的面頰,笑道:「白澤轉眼就成大叔了,太糟糕了?!?/br> 「不是轉眼,我等了很久……真的很久很久……?!?/br> 干練的白澤在昭娥面前仍是那名弱小的少年、依賴著她,昭娥的揶揄與朝氣讓白澤重拾連他自己都遺忘的笑容,笑著、哭著……珍惜著。 昭琁遠遠看著昭娥與白澤的重逢,心臟疼得難以喘息,她還是來不及阻止昭娥重生、還是見到了最不想見的一幕,白澤望著昭娥的笑容令昭琁徹底明白自己永遠爭不過她……。 當昭娥、巧心、白澤主僕三人因重逢而喜不自勝,熾人冷冷道了句:「你似乎不意外他們將你復生,或者……那根本就是你的計畫?」 聽見了熾人的聲音,昭娥這才將目光移到熾人以及他身后的昭琋、昭珉身上,昭娥微微點頭,恭敬向熾人問安:「父親、還有……哥哥們?!?/br> 昭珉繼續陰陽怪氣說道:「別作戲了,讓人噁心?!?/br> 「最開始是你們編排了這場戲,我上臺了,你們卻要我別演了?!?/br> 一旁看戲看半天的飛雪不耐煩說道:「你們宗家的破事之后再自己算,你既然復活了,趕緊先把瘟疫解決了?!?/br> 「瘟疫?」 「昭娥姐,二十年前那場瘟疫舊事重演,如今商丘城又是生靈涂炭、尸橫遍野了,你快救救人吧?!拱哺昙t著眼眶,想來剛剛也哭了一場,他抱著不斷啼哭的阿莠拼命安撫,但阿莠剛剛被巧心劃破手掌取血畫符咒,此刻還哭不停。 昭娥轉頭,看著有些面熟的安戈,問:「你是……安戈?」昭娥印象中的安戈還是個毛頭小子,十六年過去了,安戈已是獨當一面的百曉園園主。 昭娥看著眼前這些與記憶有些出入的容顏,驚覺自己真的睡了太久,白澤、安戈、流魚、鳳禾都不再是青澀年少的模樣,若說有什么不曾改變,那便是他們對昭娥的念想。 巧心與白澤所用的復生之術乃是昭娥所創,看見阿莠手中的傷,她立刻意會過來正是阿莠的血讓自己的靈魂得以回到世間。 在昭娥身邊飛舞的其中一隻燼螟蛾忽然停在了阿莠掌心,燼螟蛾拍打著翅膀、落下些許光粉,光粉灑在阿莠手心,瞬間治癒了他的傷口,連道疤都沒留下,手不疼了、阿莠也不再哭泣,他感覺手中有東西,本能地抓取,燼螟蛾來不及逃命,生生被扯下兩片翅膀、摔落地面,昭娥救起殘廢的燼螟蛾、將其收入廣袖之中休養。 「這便是靈蛾之能!」蕭行空初次見識靈蛾之術,嘖嘖稱奇。 蕭戰冬道:「商丘城的百姓有救了?!?/br> 昭娥搖頭,道:「從前練成的燼螟蛾僅剩這三尾,不足以救治城民?!?/br> 云竹說道:「那就多練個幾百幾千隻嘛?!?/br> 流魚敲打云竹,道:「靈蛾豈是這么容易練成的?」 云竹委屈道:「可我聽說大小姐很厲害、是天才啊?!?/br> 「現在的我和從前的我不一樣了,就算拼盡全力,也達不到往昔的程度,但我想多練個幾十尾還是沒問題的?!?/br> 鳳禾問:「你需要多久時間?」 昭娥思索了會兒,勉強說道:「七日,也可能需要更長時間,我不確定現在的身軀和從前究竟差了多少?!?/br> 云竹著急道:「至少現在還有三隻啊,不對,還有兩隻半,能救一個是一個啊,大小姐,柴桑也染疫了,求求您救救他吧?!?/br> 「柴桑?」 流魚解釋:「柴桑是爐公山十一弟子,一個月前不慎染上疫病?!?/br> 「流魚的師弟,我當然得救了,他在哪?」 「我帶您去!」云竹拉起昭娥的手往內院跑去,一踏上長廊便遇上了在這兒站了老半天的昭琁,云竹這才想起來昭琁也生病了,對昭娥說道:「大小姐,四小姐也染疫了,你也幫幫忙替她治療吧?!?/br> 云竹年幼,又不知宗家那些亂七八糟的糾葛,理所當然地認為身為長姐的昭娥救治meimei昭琁是應該的,只是這句請求聽在旁人耳中卻是諷刺,一個是被捧在手心長大的愛女、一個是被視作恥辱驅逐的棄女,他們二人之間真能生出什么姐妹之情嗎? 「四小姐?」昭娥死時,昭琁還未被接回宗家,對這名突然冒出的meimei,昭娥一臉疑惑。 巧心向昭娥解釋:「她本是那人在外的私生女,小姐死后一年她才認祖歸宗?!?/br> 「……?!拐熏I看著昭娥,欲言無辭,最后還是昭娥先開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 「昭琁?!?/br> 「何字琁?」 「玉琁之琁?!?/br> 宗家子女之名有例可循,昭琁這一輩人以昭命名,后字從玉,昭琋、昭珉、昭琁皆是如此,唯有昭娥后字從女部,當時以為是因宗主格外寵愛獨女故取娥字,而今眾人方知那娥字之中暗藏著全是對她的不認可與羞辱。 「昭琁,好名字?!拐讯饻\淺一笑,道:「你病得厲害,先回房吧,我幫你治療?!?/br> 昭娥主動攙扶昭琁,看著姐妹二人的背影,有人放下心中大石、相信昭娥還是曾經博愛的她,也有人懷著疑心、認為人心難測,更有人已心驚膽顫、祈禱那不安的預感不會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