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有悟(四)
夜里的繁華恍若一場不能再復製的夢,清晨時分,劉熙在搖晃著回到小村的牛車上仍覺得心無法復歸平靜。眼里所見的各式景物,諸如在風中搖擺著枝條的乾老枯木、收割完畢而盡無生機的田地,這一切都還和她昨日的印象一模一樣……但劉熙還是覺得一切變得不同,開始因為不同事物感到心慌。 在車上吹了一早上的風,兩人回到家時又累又冷,什么事也不想做。梅靜宣沒再和劉熙說些讀書的事,只簡單交代自己今日的規劃,便回房補眠。自兩人認識以來,隱士幾乎沒做過這等「奢侈」之事,劉熙覺得驚訝的同時,亦萬分理解。 即便傷勢已快痊癒,她依舊覺得早起搭這趟車搖得骨頭都要散了,冬天的風還刺骨,劉熙自己的精神狀況也好不上哪去。 去倒了她們回來時清理用的水,劉熙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冷風吹過屋子的間隙,嗚嗚作響挺是滲人,尤其搭上外頭木枝枯葉隨著寒風起舞,那沙沙聲更是顯得這天氣里萬物的不安寧。 經過梅靜宣房門時,她習慣性地因為擔心對方進去看了兩眼,只見對方除了一點小咳,還因著外頭的風聲不時翻身,睡得并不好。大抵是太累也沒想太多的緣故,隱士忘了放下窗,劉熙謹慎踏著腳步替她合上窗子。雖然對于進入對方的寢室這點,兩人最初有做出共識,但未免惹雙方不自在,她們都以不影響對方以及安全為前提行動,所以劉熙此刻仍舊擔心吵醒對方。 不過在放下窗子后,外頭的聲響降低許多了,劉熙才剛放松呼了口氣,就聽見后頭隱士的聲音說道:「謝謝你…你也趕緊休息去吧?!?/br> 劉熙嚇了一跳,趕忙回頭看,隱士并未坐起身,眼睛還睜不太開一樣,應是累極,聲音還有些沙啞。劉熙心疼,靠近床鋪抬手放在隱士額上,溫度不算太高,卻也比平時熱些。 「睡一覺狀態許會好一些……」梅靜宣瞧她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頗覺好笑,表情也跟著舒展開來。 劉熙被這溫柔的嗓音安撫到了,懸掛著的心才終于放下來,又是替她掖好被角,又是拍著她的肩似乎想助她早點入睡。梅靜宣被劉熙這一系列行徑搞得哭笑不得,但她自己也想不到的是,她還真就這樣睡著了。 劉熙半掩著眼,眸中神色是自己察覺不到的溫柔。隱士即便陷入沉睡,眉眼依舊是惑人的樣態,那副生來便帶有前代風骨的英氣五官和姿態,是這時代讀書人最為沉迷的樣貌。劉熙看著,便心生想上前擁住對方的衝動。她明白眼下的佔有欲因何而來,也知曉處于現階段,她萬萬不可有逾越之舉。然而越是壓抑自己,劉熙便更加陷在這般詭異的情緒里無法自拔。 直到睡著之前,她才突然想到,不知南方的雪,何時才會落下…… 兩人相安無事了幾天,某日一早,劉熙還在吃早點,就見梅靜宣捧著一桶灰灰的泥狀物走進,也沒搭理劉熙,只自己又走到不知哪個角落去忙活。 劉熙加快用餐速度,急得差點摔了碗筷,好不容易將東西都給收拾好后,卻又找不著梅靜宣了。 「梅姑娘?」劉熙試探地喊了聲,過了許久卻未聽到回應,于是她放大音量又喊了聲,過一會兒,才聽見一聲悶悶的回應,那聲音好似和她隔了層墻,且還是從上頭傳來的。 劉熙一驚,跑到屋子外頭往上查看,果然看到梅靜宣不知怎的居然爬到了屋頂上。隱士壓低身體重心,小心翼翼前行的同時,視線也不停掃向屋頂各處,似乎是在檢查上頭的情況。 劉熙沒敢再讓她分神,只秉住呼吸,暗自替梅靜宣捏了把冷汗。直到梅靜宣終于完成這項工作,從梯子上下來后,劉熙才靠了過去。 「我聽見你剛剛喊我,發生何事?」梅靜宣本人看來是挺冷靜的,顯得劉熙剛剛純粹是在瞎擔心而已,可劉熙仍是忙不迭地問道:「梅姑娘從一早開始就在忙些什么?看你四處奔走得……」 梅靜宣瞧她緊張成這樣,干脆地道:「我只是在補房子?!?/br> 「補房子?」劉熙一副茫然的模樣從嘴里說出這三個字,看起來還想要再把這三個字吞回去重新品一品的樣子。 梅靜宣早猜到對方這樣一個富人家出生的孩子,大概也不須為這等事親力親為,但還是為劉熙解答道:「現在離過年也不遠了,我得先在雪還未降下之前將房子補好,這才好過年?!?/br> 「……梅姑娘指的是,穹窒熏鼠,塞向墐戶?」 隱士看著劉熙呆愣地說出這席話的模樣,都不知該哭該笑,「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尚未查過家里是否有老鼠洞,你要幫忙嗎?」 「……嗯?」 「捉老鼠,雖然我未在屋子里發現,可難保這地方不會…」 「不不不不梅姑娘我想這地兒也不是種植區域肯定不會有那東西的我們還是先把重心放在補墻上吧還有哪里尚未動工就由我來幫忙吧您看這樣行不?」劉熙毫不斷句說著這話的同時眼里好似在打轉一樣,臉上亦是明顯可見的蒼白,那副害怕的模樣逗得梅靜宣直樂。 劉熙也是反應過來自己這副窘態,只得乾咳了聲撇過尷尬,服從梅靜宣的指示找出屋子壁上漏風的地方去補上。 至于找老鼠,還真是有必要,即便梅靜宣在這住的幾年還未發現過老鼠的蹤跡,然而身懷謹慎之心并沒有壞處。 兩人屋內屋外來回工作了許多趟,才終于趕在日落前完工。劉熙從沒做過類似的作業,雖然做起來挺新鮮,但也是真累,如今休息差點就想不顧禮儀躺下來舒展四肢了。 「辛苦你了?!姑缝o宣整理好所有用具后走過來,「時間也晚了,我趕緊做些簡單的吃,明日再準備好料來犒賞吧?!?/br> 劉熙一聽,才發覺自己的肚子已餓得不行,且隱士一說好料,她竟反射性地咽了口唾沫。不想自己居然已被梅靜宣的廚藝綁住,劉熙也不知該為此開心還是為難…… 遲來的晚飯后,兩人又有突來的興致到外頭賞月喝酒,梅靜宣還不嫌麻煩地多做了下酒小菜。 不知是否因為天氣寒涼難耐,萬物掩息,除了朔風蕭瑟帶來的sao動,連不遠處的人家都已早早熄燈,徒馀明晃晃的月色與兩人相伴。 「都說望月思故里,你可有這般傷感?」梅靜宣安穩地坐在椅上,首先開啟話頭。 「心有壯志,現下還得先將這等思慮放在一旁?!箘⑽醪⑽椽q豫便回答了,只是如此話語,在不同的兩人心里自然有不同的解釋。梅靜宣理所當然將那壯志歸為考取功名,雖心中多有懷疑,然理不清的思緒也只能讓她把答案往那邊想。 「梅姑娘呢?」劉熙反問。 「什么?」 「當您望向天上明月,您又會想些什么?」 劉熙的用字讓梅靜宣在意起來,讓她明白對方的問話并非只同表面??擅缝o宣細細想來,好像也說不出什么,對于從前的官場生涯,她從以往的憤慨逐漸變為現在的麻木,連她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是否真的還想再回去?梅靜宣也已經很久未有此思考了。 或許她就會在此庸庸碌碌、懷著對京城的不甘與絕望,就此過完一生也說不定。 劉熙見梅靜宣夾著眉頭陷入思考,也不好再多說。 幾過戌時,兩人也差不多該整理整理,進屋休息了。今日除了修整房屋,難得梅靜宣沒催問劉熙的讀書進度,因此她也沒做些別的作業,腦袋自然也有些放松開來,想著一些不著邊際的。 她猜想,既然年關將至,梅靜宣總該會回老家去,屆時對方肯定不好把自己一人丟在這里,定會帶自己回去。接著劉熙又想,在老家這一待,肯定也得待過上元,這下不僅能與隱士一同度過第一個大節,連第二個節日也能待在一起。思及此,劉熙嘿嘿地笑了出來,十分開心。 這頭想的美,而那頭的梅靜宣還在收拾途中,看著劉熙抑止不住的嘴角揚起,只道這人又不知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終于收拾完畢,梅靜宣正欲闔上大門,可突來的穿堂冷風迎面罩上,她不禁打個哆嗦,還差點打噴嚏。 「這天…這么冷了卻還未見降雪,也是奇怪?!?/br> 「是啊,這時候要在京城,雪都已下厚厚一層了吧?!箘⑽踝哌^來替她把門關上,可嘴里低咕的話一字不落聽進梅靜宣耳里了。 「你也到過京城?」 劉熙一愣,但馬上又恢復平常,面上裝作無事,轉身對隱士道:「家里有京城的親戚,以前也曾去探過一兩回。那兒車水馬龍、摩肩擦踵,我家真真完全比不上京城的繁華?!?/br> 這話說的又有想使人發笑的意思,可梅靜宣沒接話,只輕哼了聲作為回應。不過在進房歇息前,她還是再三囑咐劉熙:「被角可得自己摀好,難保夜里溫度再降,搞得身體難受?!?/br> 隱士說著這話時面上無異,好似真的只在擔心劉熙晚上睡覺踢被子??蓜⑽趼犞鴮Ψ降膰诟?,宛如當頭警告一樣,慌張的心無法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