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被寵壞
九爺有句話。 他說,「這世界的運行道理很簡單。尤其人跟人相處更簡單?!?/br> 賀勤當時不明白,人跟人相處這么難,哪里有什么簡單的? 可九爺只道,「記得,永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寧可把磊落的人猜想得狹隘齷齪一點,也千萬不可以對誰得過且過。凡事留個心眼?!?/br> 賀勤記住了。 這句話一直記著,很多年以后卻忘了是誰說的。 他的心里,一直記著許多事情,但他不知道那是誰給他的觀念道理。 如今慢慢浮上心頭,才恍然大悟自己原來是被姜賾悟一點一滴建構出來的。 因此賀勤凡事都會留個心眼,但他到底還是太淺。有時為了活命,為了暫且安生,他會妥協危險與不合理屈服。 突然想起這件事,賀勤望向身旁的九爺。 姜賾悟靠著椅背,漫不經心聽著范良跟蕭蘭茝的對話。 他在想什么? 賀勤很想知道,九爺一閉上嘴,沒用那雙泡著深情的眼望向他,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一下子就拉得很遠。 現在的他,對于九爺到底是不夠瞭解,若是之前的自己,是否就能猜明他的心思了呢? 姜賾悟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幾個人聊著怎么處理鞏云的事,不知不覺外頭下起了雨。 鬱悶了一整個上午的天終于發了脾氣,雷聲大作,隨后雨點如同子彈一般霹靂啪啦。 雷一響姜賾悟便望了他一眼,就那么一眼,賀勤只感覺所有委屈都涌了上來。 他好想更了解他,他好想更靠近他。 為什么不跟他說華草的事?為什么不把心里話說出來呢? 在想什么?在計畫什么、盤算什么? 為何華林一事絕口不提?是怕他記憶錯亂還是不愿意他回想起那段過去? 賀勤什么也不知道,萬千回憶都是九爺所給予,可他隻字不提,到底是不愿意還是認為沒有意義呢? 不想僅是被保護起來,賀勤也想跟他并肩,不是說好了嗎? 姜賾悟本只是看他一眼,賀勤不怕雷聲,卻怕傾盆瓢潑般的雨,瞬間砸在大地上,那感覺如同天要崩塌。 可當他看向他,卻意外讀到賀勤眼底的情緒。 他扁著嘴,紅潤的唇被他抿成了一條細線,眼尾微微上吊,看起來是委屈至極的模樣。 姜賾悟一驚,見他那模樣整顆心都似那煩躁紛飛的雨珠。 是誰?是誰讓他的寶貝委屈了? 可想而知除了自己以外根本沒誰能讓賀勤委屈,可他做錯什么了嗎? 姜賾悟搜腸刮肚也尋思不出道理,只感覺雙耳嗡嗡,似交了白卷的孩子滿心忐忑。 飯桌上那些攸關生死的討論似乎都不再重要,賀勤若不快樂,一切便都沒有意義。 外頭雨下得很勤,嘩嘩地雨聲不絕于耳。 小時候母親總告訴他,這么大的雨,是神明翻倒了胡椒湯,嗆鼻湯水從天庭落下,灑得都是,所以才讓他一直打噴嚏。 而這哄孩子的言論姜賾悟到十二歲那年就不愿意信了,一來是他夠大了,再來是那年他遇上了寶貝,他不要再當孩子,他要做他的天。 想到這里,他起身一把抓住了賀勤。 賀勤都沒能反應過來,便這么被他帶離了桌邊。 蕭家餐廳外是一條長廊,幾步路就有個窗,窗邊點著壁燈,也是幾步路一個,幽黃光線灑滿整個空間,蠟黃如陳舊泛黃的照片,讓人感到時空似凝滯不前。 悶熱。壓迫感束縛了整個身體。 突然將人拖了出來,姜賾悟一時之間也難以開口。 不過賀勤倒是先說了,「你為什么一直沒告訴我華草的事?陳春恆出現那一刻到現在,隻字未提。我知道這事已經發生了,也許你覺得提不提都不重要……」 「不,不不……不是的?!菇懳蜻B忙打斷他。 他抓著賀勤的肩膀,失去了十年以后,他一點點委屈都不愿意再讓他受,可同時他也忽略了賀勤的心情。 愛一個人并不是把他真空就是最好的。 失去記憶的賀勤,很努力的在適應,很努力想跟上他的感情,同樣也會想要付出也會想要為他做些什么。 他以為自己為他好顧慮他,結果反而帶給他煩惱。 賀勤早已不是孩子,他也早就要比以往堅強。 老是提醒自己,卻又老是忘記。 「我沒提是因為,當初你讓我不要碰再這個生意,也讓我不要再跟陳春恆有交流,我沒聽。這讓我一直很后悔?!菇懳虻?,「但我沒聽并不是因為我不相信你,或是把你當孩子,而是當時生意已經談好了,跟蕭蘭茝、跟國外的買家、生產工廠……,而那些業務也不得不跟陳春恆掛勾,已然不是能懸崖勒馬的情況,所以我尋思著這是最后一筆生意了,等結束了以后,就不再生產華草了?!M料沒能結束?!?/br> 賀勤怔怔聽著,九爺的聲音混雜著雨聲。 回憶斑駁,賀勤時常想,要是自己能記得全部,那當他看向姜賾悟時,是否也就能擁有他眼底的深情? 目前的賀勤,對九爺的情感異常復雜,似愛非愛,像是懵懂幼犬尚不能知曉甘美之毒,津津有味狼吞虎嚥,卻不明白每一口盈滿唇齒的香氣對自己而言全是劇毒,這男人多對他隱瞞一點,腳下的地面便彷彿多透明了一點,總有一天會失足。 賀勤怕。 能相信到哪里呢? 「我不知道……」賀勤垂下頭,「仔細想想,打從一開始我就對你異常信任。你口中的過去也好,我自己慢慢記起的點點滴滴也好,都讓你在我心里越來越重要。你的隱瞞不僅讓我失望也讓我害怕?!?/br> 姜賾悟沉默良久,才道:「那些事情并不愉快。所以我才覺得,既然都忘了要想起,記得好的就好了。但那對你不公平,是我草率了,自以為是對你好,可我憑什么干涉你的回憶呢?那些人生都是你的?!?/br> 賀勤看著他,突然又后悔了,說話如潑水,他潑了瓢就乾了,可姜賾悟卻是濕了一身全是狼狽,一吐為快發洩的情緒竟一點也沒有顧慮到九爺的心情。賀勤暗罵自己糊涂,這個男人,之所以那般輕易取得他的信任,難道不是因為這個人打從出現在生命那一刻起就凡事只為他想嗎? 每一個決策,每一個選擇。僅那么一次的不聽話,也是因為對別人守信,那些事都過去了,什么都不記得的自己樂得輕松,可九爺卻依舊在煎熬。 賀勤走上前,緊緊抱住了他。 姜賾悟的手,愣了良久,隨后才緩緩撫上他的背。 「不生氣?」 「等想起來再生氣。但你別再瞞著我了?!?/br> 「好?!?/br> 賀勤抬頭看他,「真的不能再瞞了,一次都不能?!?/br> 「我以后絕對不再瞞你,也不再不聽話?!?/br> 后果太痛了。 當年,華林草菸如日中天,可那樣龐大的利潤卻導致陳春恆的異心,當他被發現以后,賀勤果斷揍了他一頓。 事后再追查上去,每筆帳都跟那華草有點關係。 賀勤意識到這個東西的可怕,他告訴姜賾悟,「華草快等同于毒品了,我們弄這個不好。尋常煙草也不是不能滿足生活,這個不要賣了,還有那陳春恆,你別再用他?!?/br> 姜賾悟沒有馬上答應。 「說停就停眼下是不可能的??茨甑走@單生意結束以后再來處理。陳春恆也是?!?/br> 賀勤聽著他的話,點點頭,「答應我了?!?/br> 「答應了?!菇懳虺斐鍪?,「拉勾勾?」 對姜賾悟而言再天價的生意他都能為了賀勤一句話喊停,可當時都已談妥,他們搞這種生意的,講信用。 小小的小指頭纏上了他的,那是足以后悔一輩子沒能履行的承諾。 因此哪怕賀勤全然忘記,在他面前,這件事仍是如同芒刺在背。姜賾悟不敢開口。 他心中有愧。 如今倒就這么誤打誤撞說了出來,不得不說,心上的重石立刻輕了大半。 心里輕松,那風流勁倒就又上來了,大手沿著他背脊慢慢往下,揉了把賀勤的屁股。 賀勤連忙揪住了他的手,往兩旁甩開,「流氓?!?/br> 九爺笑了。 兩人回到了餐廳,餐桌上的話題已經進行到身為「女婿」范良有多么不夠格也不盡責。 看來那家子可是半點沒人介意賀勤他們離席。 后來他們又在蕭家蹭了晚飯,又聊了幾句那鞏云的事,隨后才回了家。 鞏云的事不好處理,可既然范良已經搭上線,現在就是必須靜待良機。 回家途中九爺突然問道,「對了。寶平怎么樣?還纏著小龍嗎?」 賀勤愣了愣,「倒沒聽說。你也太急了,那也不過幾天前的事?!?/br> 「是嗎?」九爺笑了笑:「跟你一起總覺得日子快的可怕,一天天飛快地開始又結束,眨眼間彷彿都浪費了幾年?!?/br> 「太夸張了吧?!?/br> 也許只有嚐過度日如年,才能弄明白相思之苦何其折磨心神。 偶爾姜賾悟也會怨他什么都忘了,可更多時候,他慶幸他的忘,起碼賀勤忘了他,也就不需要受罪。 動盪十年,誰記得誰倒楣,所以姜賾悟很慶幸賀勤是那個忘了一切的幸運兒。 然九爺這么一提,賀勤也就上了心。一回家就急著給小龍打電話。 小龍說了,那日飯局過后,那吳寶平的確是安份了不少,也不鬧事了。 可他底下一些小分支恐怕是知道寶平受九爺威逼動彈不得,就擅自替那吳寶平出一口惡氣。 「結果呢?」賀勤問道。 「哪有什么結果?!沽锪镄α诵?,「我不方便處理這事,所以何時初抄著根鐵棒挨家挨戶打擾了一番,隔天全閉嘴了,安靜的我都懷疑那些人嗝屁了?!?/br> 「你要是沒有他我看你怎么混,別辜負人家了?!?/br> 「何時初生是我的,死是我的。何來辜負?」 賀勤聽了只覺得小龍未免也太嬌了。 那時姜賾悟正洗澡,賀勤掛了電話便也脫了衣服進了浴室。 他喋喋不休說著跟小龍的對話,一面沖著身體。 姜賾悟窩在浴缸里,有一搭沒一搭跟著他的話題。 隨后賀勤擠進了浴缸里,隨著他的進入,浴缸水滿了出來,流得地上都是。 他蠻恨在姜賾悟身上坐了下來,渾身一癱,溼答答的發絲全糊在人家胸膛。又濕又冷。 姜賾悟打了個噴嚏。只得往浴缸里又添了熱水。 「你不覺得嗎?小龍遲早被何時初寵壞?!官R勤入座后問道。 「……」姜賾悟舉著蓮蓬頭,似笑非笑看著他。賀勤被看紅了臉,才意識到自己多么驕縱。 那先被寵壞的究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