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睡覺會害怕 第12節
盧景再三跟他說,拜托以后做這種事一定要關房間門,張之意這才知道關門。但昨晚不可能,他肯定沒那個心思。 盧景心里別扭得很,很想對張之意道歉??墒撬钟X得這件事是張之意先做錯,可是他自己做錯了就是做錯了,不能因為別人錯在先他就可以毫無負擔地犯錯。 臨走的時候幫張之意點了一個午飯外賣,特意備注家里人在睡覺不要敲門放在門口就好了。還怕張之意沒關手機聲音發微信會吵醒他,所以在桌上留了一張紙條,寫著“昨晚很抱歉,我給你點了午飯,放在門口了,你要是起得晚用微波爐加熱一下再吃”。 昨晚睡前盧景混亂地想,是不是因為認識了胡斯御,有機會跟胡斯御做朋友,所以他太著急了。急著想證明自己可以跟胡斯御那種人做朋友,急著想證明自己可以處理好很多事情,急著想證明自己跟“普通人”一樣。 那要是沒認識胡斯御呢? 他試著想象,如果沒有認識胡斯御,昨晚他下班之后不會喝酒,不會光著身子站在客廳被陌生人敲門又撞破邋遢的樣子,也不會因為張之意再三違背約定而決定說破一切,他會繼續忍讓,繼續當好欺負的小綿羊,而不是搞成現在這樣。 他的意思絕不是這一切都怪胡斯御,可他就是會這么想,為了跟胡斯御相處,他必須得逼自己不當烏龜,不當蝸牛,不當寄居蟹,可他做不好。 周五。 今晚盧景沒有在公司里加班,而是帶著電腦回了家。 回到家發現門上掛著他早上走的時候給張之意點的午飯,都已經七點多了,他預定的是中午十一點送到,還好現在天氣涼了,放這么一下午也不會壞掉。 盧景拎著外賣開門回家,再一次看見一地狼藉。 只不過這次張之意蹲在一地狼藉中間,客廳最中央攤開一個行李箱。張之意聽見開門聲,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語氣聽起來平平:“欠你的房租我過會兒轉你支付寶,這個月的房租也會一起轉給你,放心不欠你的,也給你留大半個月時間找下家,行吧?” 盧景手心里出了一層汗,愣了半晌才問:“那……你去哪里?” 張之意聳聳肩:“隨便找個兄弟家湊合幾天,找個工作?!闭f完他頓了一下,好像猶豫要不要說接下來這句話,半晌接上,“睡醒發現人家跟我提了分手,好友直接刪了?!?/br> 盧景站在原地,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情緒面對現在的狀況,只道歉:“對不起,我昨天……是我做得不對,我不該當著她的面跟你說那些,我可以幫你解釋。要不……你就住在這里月底再搬也可以啊,這個月房租你都交了為什么還要搬走?我不會再跟你說那些了,真的很對不起?!?/br> 張之意顯然不在乎盧景說這些話,他把兩件短袖塞進行李箱,看著一條牛仔褲貌似糾結要不要了,糾結半天才扔在沙發上,隨口答: “分了就分了唄,你解釋什么?” 盧景啞口無言,解釋……解釋什么,他也不知道。 盧景看見他早上寫得那張紙條飄落在地上,被張之意的一個行李袋壓住了一半,應該是沒有被看到。他默默把外賣和電腦都放在桌上,幫張之意一起整理東西。 張之意沒阻攔他。 兩個人都沉默,直到盧景把三袋垃圾收拾到一起,一回頭發現張之意蹲著看他,張之意問:“哎,我想問你個問題啊?!?/br> 盧景點點頭。 “咱倆住了兩年了,你拿我當兄弟嗎?” 盧景低聲:“有的?!?/br> 張之意:“那我確實挺費解的,我感覺你讓人看不太透。你挺怪的,不覺得嗎?” 盧景心里被他的話狠狠刺了一下,還是回:“對不起我不太……懂,我真的不擅長跟別人交往?!?/br> 張之意用很冷淡的眼神看過來:“你說拿別人當朋友,但一切都是按照你的節奏來,按照你的意愿來,你就只想你自己,你想過別人的想法嗎?” 張之意走得特別干凈,以后再也不會有雜亂的客廳、攢了兩三頓的外賣盒、隨便一脫的鞋子、甩得這里一只那里一只的襪子了。盧景的支付寶收到四千塊錢,他可以斷定張之意絕對沒有錢,而沒有當場給他的原因也應該是這些是他事后找他的“兄弟”借來的。 盧景想,那張之意口中的“兄弟”又是怎么樣的呢? 他們住在一起會是什么樣子,兩個人都這么亂七八糟地生活,垃圾堆滿客廳,然后落不下去腳的時候笑鬧著打掃;他們都打游戲,從不關房間的門,一個人罵隊友的聲音可以通過另一個人的耳麥收進去聲音;晚上自己弄的時候也不會關門,還會互相開玩笑說什么時間長短的問題,會互相分享資源,說喜歡哪種風格的片子。 張之意的話就像一根無比鋒利的釘子一樣釘在盧景心里——你就只想你自己,你想過別人的想法嗎? 盧景的微信有兩條未讀消息,他還沒下班的時候就看到了,一直沒有回復,剛才跟張之意一起收拾垃圾的時候又收到一條,他連點開都沒有點開。 41:明天去接你?——17:03 41:又加班了?——18:44 張之意說的是實話,他好自私。 他還以為自己肯定要不回來那兩千塊的房租了,覺得張之意是個混蛋??涩F在他收到兩個月房租整整四千塊,張之意搬走了,連下半個月的房租都給他了;他那么想跟胡斯御交朋友,可還是只想自己的感受。他覺得不想從殼子里鉆出去,就選擇不再理胡斯御的消息,他到底是真的想過對方的感受嗎? 他跟自己說拿張之意當朋友,可是完全無法忍受對方的壞習慣;他跟自己說拿桃子當朋友,可是從不會主動幫桃子做什么事情;他跟自己說拿胡斯御當朋友,可是……可他也從來沒有對胡斯御熱情一點,坦然一點,盡管他很想,奈何結果就是如此。 盧景完全不知道怎么辦,張之意這么一句話,他好多年來的行為模式被打碎得相當混亂。 他真的一直以為“社恐”是他自己的事情,結果現在有人告訴他: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他一直以為他已經很努力地回應所有人對他的期待,結果現在有人告訴他:你好自私,一切都在為自己著想。 他不知道怎么回胡斯御的消息,不知道怎么面對支付寶里的四千塊錢,不知道明天周六的約定該怎么履行??伤褪且粋€縮頭烏龜,一旦感到彷徨失措就只會縮到殼子里面去。 夜色沉沉,盧景關掉客廳里的燈,燈光讓他的難過無所遁形。 盧景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難過,這好像是一件小事。多小的一件事,只不過跟一個人發生了一點小小的矛盾,連矛盾都算不上吧?甚至連架都沒有吵,他也沒有任何損失,可他就是很難過。 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八十多平的房子里只有一個縮在沙發上的小身影,然后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突然亮起來,叮叮咚咚地響起來微信來電。 盧景沉默地按了接聽,按完了才反應過來竟然是視頻電話。 盧景瞬間手忙腳亂地把手機扣在沙發上,聽著對面傳過來聲低沉短促的笑:“果然沒有在加班,已經九點多了,為什么不回我消息?” 過了半分鐘,胡斯御放輕聲音:“哦,那我猜猜,心情不好是嗎?” “應該不是因為我,我沒做錯什么事情吧?” “你那邊的攝像頭可以關掉,要不要看看我這邊?我給它買了罐頭,正在吃?!?/br> 盧景很想調動起來自己的情緒來回應胡斯御的話,但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他一直是嘴笨的。只能配合著胡斯御的引導,拿起來手機關掉了自己這邊的攝像頭,看見屏幕上一只橘貓正在大口吃被倒在蓋子上的rou罐頭,哼哧哼哧。只有路燈來照明,所以是暗沉的橘色,可依舊是暖色調的。 盧景還是沒有說話。 “慢點兒,看你體型最近也沒餓著,吃這么快?!?/br> “那天發了朋友圈之后工作室一幫人沒事兒就逮著它喂,胖了一圈兒?!?/br> “要不要給他起個名字?” “小景?” 盧景像被召喚的某種小動物,聽見自己的名字之后在沙發上動了一下,朦朧地冒出來一聲:“嗯?” 視頻那邊笑了笑:“叫它小景怎么樣?” 盧景沉默,半天答了一聲“不要”。 “那叫他什么?小景?!?/br> “說了不要?!?/br> “這次是叫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不開心?” 作者有話說: ##:(._.`) 41:( ′??)?(._.`) 第17章 我跟你有什么區別? 胡斯御坐在馬路邊,腳邊是吃飽了罐頭靠著他腿一直蹭來蹭去的胖子橘貓。這橘貓是真胖,明明第一次見它的時候還挺苗條的,這才過去多久? 好像也有一個月了,竟然有差不多一個月了啊,也就說明他認識盧景也快要一個月了,兩個人只見過三次,其實也不算少。 在盧景猶豫了起碼五分鐘終于愿意開口的時候視頻已經被切換成語音通話了。 電話那邊是年長他三歲的男人小聲、遲疑地講這兩天發生了什么。胡斯御一開始聽得認真,后來發現盧景真的跟你講一件事的時候前后會加很多解釋,反復說他為什么會這么做,生怕別人誤會他的動機,直接將可能本來十分鐘就能講完的事拉長到了半個多小時才說了個大概。 胡斯御聽到一半的時候坐在馬路牙子上掏出來煙點了一根。 第二根煙的時候橘貓被他周圍的煙熏火燎熏走,路燈下只剩下一個坐著抽煙的人,正對著手機輕聲回了一聲:“嗯,然后呢?” “其實我知道他搬進來的時候不知道我有這么多規矩,中介沒有跟他提,怕他覺得我規矩多就不租了。我也沒跟他確定過,就問了中介說的注意事項他都可以接受嗎,他說沒問題我就以為他知道了。所以他這兩年來也一直在承受我的那些規矩,雖然……有時候沒做好,但是他也盡力了不是嗎?我實在不應該沖他發脾氣,特別是當著他女朋友的面,是我做得不對。 “其實……其實也沒發生什么事情,就是一點小事。你不用太在意的,我就是覺得我性格真的很不好,有時候真的很自私。心情不好就不想回復你的消息了,也想跟你道歉。我真的沒辦法做好很多事情,還總是讓別人失望……所以有點,嗯……在反思自己而已,也不算是不開心,我真的沒事?!?/br> 很顯然,最后的這一堆解釋說明是因為盧景擔心自己的情緒不被人認可。怕被人來一句“都27歲了還像小學生似的因為跟不跟誰玩兒不開心啊,至于嗎”,所以來回地說自己沒不開心,說他知道這是件小事,不至于。 但其實一個人最基礎的禮貌就是學會認可別人的情緒,而不是用年齡或者性別或者什么亂七八糟的條件來限制住某人不該怎么樣。 胡斯御拖長了尾音低低“嗯”了一聲,花了點兒時間思考怎么才能讓盧景稍微改變一下他那“一切都是我的錯”的思維方式。一團煙霧從他嘴里吐出來,在盧景聽來就是長長出了一口氣。 緊接著胡斯御就開口:“有一個最嚴重的邏輯性錯誤?!?/br> “???”那邊盧景顯然沒料到胡斯御會冒出來這么一句話,愣愣地問:“什、什么?” “他覺得自己受盡委屈忍讓你許久,為什么他在明確你的規矩并覺得自己做不到的時候不搬走?你們之間的合同完全不正規,他想搬走不是一件難事?!?/br> “……”這是盧景完全沒想過的角度,他愣了半天,沒接上話。 “第二個邏輯性錯誤?!焙褂鶐еc不太明顯的笑意,哄小孩兒似的語氣慢慢跟盧景說,“你覺得什么人才有資格評判你是否自私?一個為你付出而沒有得到回報的人才可能有資格,他有么?他好像確實盡力了,把自己弄得委屈得不行,實則是偷換概念,他的盡力是處于約定條款中的‘被迫’,而不是拿你當朋友的‘主動’,能理解么?” “……好像,不能?!?/br> “換句話說,那些本就是他該做到的,他沒有做到本來就是不對的,現在卻怪你不體諒他。當然,我的意思不是他故意偷換概念只為了說你自私,他大概沒意識到自己在偷換概念,沒意識到他自己才是那個自私的人,一個人隨意評判別人的時候往往是在評判自己?!?/br> 胡斯御其實沒什么哄人的經驗,很不擅長,他唯一哄過的人就是過年走親戚時總喜歡粘著他的小侄女。不過那個年紀的小女生,“啪嘰”一下兒就抱住了你的腿,你也不知道她為什么就哭鼻子了,打開手機給她玩個換裝小游戲她就又眉開眼笑了。 盧景肯定跟五六歲的小女孩兒不一樣,比小女孩兒難哄多了。他有些根深蒂固的思維方式,沉疴頑疾似的難以治愈,慢慢把這個人變成了無法跟別人敞開心扉的人、無法跟別人提出要求的人。 這些都不難看出,胡斯御一開始以為他是游刃有余地在演戲,后來反應過來他真是這樣的,又回過頭去想盧景的一舉一動,不過是把自己罩在個殼子里,時時刻刻想扮演他以為的“普通人”。 這沒什么對不對的,只不過跟胡斯御的為人處世太不相同,他是絕不會成為盧景這種角色的——觀察別人怎么做然后盡量地去扮演,或者這么說,盧景最大的追求可能是不犯錯。 盧景很久都沒有再說話,搞得胡斯御都開始想自己剛剛說的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讓盧景誤會了。結果半天傳來聲悶悶的回應:“我想不太通,可我跟很多人就是不一樣,我會把很多事情都搞砸,到底是誰錯了我也分不清……但你不同?!?/br> 胡斯御笑:“我?” “嗯,就是……很酷?!?/br> “我是你口中的‘很多人’嗎?” “……不是的?!?/br> “既然如此,我跟你有什么區別?” “……” “我們都是少數,那你為什么想成為大多數?你覺得大多數是最安全的,但事實上你要是逼著自己成為大多數,也就意味著你以后的人生會遇到無數‘張之意’,甚至可能你以后只能遇到‘張之意’了?!?/br> 盧景又在摳沙發扶手上那個小洞了,感覺這個洞rou眼可見地有些變大了。他的手停不下來,這通電話太費腦子了,他覺得胡斯御簡直是個邏輯強盜,可他短時間內找不到很有力的證據來反駁胡斯御的話。 直到胡斯御那邊發出輕輕的一聲“嘶”的聲音,結合起來一系列窸窸窣窣的聲音,應該是突然站起來發現腿麻了的抽氣聲。 盧景猛然清醒過來,睜大了眼睛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一眼,驚覺這通電話已經持續了四十分鐘,他才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沒有注意時間,沒想到都這么晚了……你要不要……”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