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玉溫香 第7節
前兩日平安告訴他,陸相公暇時教他識了幾個字,還夸他會念書,說縱然以后當個掌柜也得看得懂賬本才行。 而那位大人看著跟她們便不是一類人,他來她們鋪子里,連杌凳都不肯坐,茶也不多喝。 不過這哪里是她這小丫頭能置喙的。 蘭香一想自己是糊涂了,那位是宸哥兒生父,娘子已收了對方聘禮,那么多數都數不過來。 陳知璟心中存疑,有意去尋稱玉問上兩句,但這未婚男女定下親事后當要避嫌,且兩人下月初便要成親,只得暫時按捺不表,私下派了人去打探。 陸緒與梁稱玉在外頭都以兄妹相稱,兩人都來自虞城縣,果然一早便認識。 依這樣說來,上輩子陸緒該已經認出自己,但陳知璟從未聽他提過只言片語。至于梁稱玉跟孩子,上輩子也不知去了何處。 照著那夢境,許是早死了?還死在他前頭。 到“鋪床”當日,前來魯國公府的人竟是陸緒。 所謂“鋪床”,便是女子家中父兄將她成婚后所用物件先送至男方家中,收置在新房內。 陸緒雇了個車夫,只一輛馬車就將被褥、帳衾裝好,陳知璟送去那么些聘禮,照理稱玉置辦的東西也不該如此寒酸。 陳知璟親在門口迎著,見到陸緒雖覺得訝異,卻還是迎上前去。 “國公爺?!标懢w先行禮道。 陳知璟未受他的禮,身往邊上偏了偏:“陸兄不必多禮?!?/br> 他身后跟著十數個婆子,原想新夫人東西極多,怕是要搬上好會兒,哪知道就這么丁點被褥,一人一件,還有人手上空著。 陳知璟將陸緒迎入正堂內,令小廝去備茶,二人一前一后在楠木扶手椅上坐下。 “那日見了大人原還不敢認,后來聽玉娘講過,才知您就是玉娘夫婿?!标懢w笑道,“想是您已經忘記,玉娘父親生前認我作義子,她如今沒旁的親人,我便越俎代庖?!?/br> 如今陸緒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陳知璟瞧出幾分舊友影子,看著他說道:“倒不知你我之間還有這段淵源?!?/br> 下人送了茶盞來,陸緒接過飲了幾口,便起身與陳知璟告辭。 稱玉因要成婚,也不好再住在萬勝街上,暫且住到了陳知璟安排的宅子里。 她成婚前一天,丫鬟蘭香都未怎么睡著,這兩進的宅子雖大,卻還不如在她們萬勝街上待得自在。 然而等她夜里起身,卻發現娘子也沒睡,一人就坐在院里的石桌邊,怔怔盯著月光瞧。 “娘子?!彼龔纳砗髥玖朔Q玉聲。 稱玉似未曾聽見,隔了好會兒才扭頭看她,道:“怎還不去睡的,以后可沒你舒坦日子過?!?/br> “娘子可莫要嚇唬我,怎你嫁個人跟進龍潭虎xue似的?!碧m香披了衣服湊過來,順手搭在她肩頭,“您穿得這樣單薄,明天受涼了該如何是好?!?/br> 稱玉“嗯”句,道:“你回屋睡去,留心著宸哥兒,要是醒了你哄哄?!?/br> 蘭香只得應下,她剛走了兩步忽聽得稱玉在后頭道:“蘭香,我有些悔了……你說若我們現在離開京城,跑了會如何?” 蘭香一驚,又回去貼著稱玉坐下,小丫鬟仔細想了想認真答道:“娘子,宸哥兒還好,你我怕是要被那位大人砍頭的?!?/br> 其實蘭香也不知娘子與那大人究竟有什么淵源,娘子嘴巴緊得很,就幾個月前,她還當娘子真是個寡婦。 可她能看出,那位大人對娘子似乎并沒多少感情。 稱玉見她這樣惴惴不安,笑道:“我剛才跟你玩笑的,你怎就還當真了,好了,不逗你了,快回屋子歇息著去罷?!?/br> 但她渾身上下哪有半點新嫁娘的喜悅。 謝謝小可愛們的支持,如果有推薦票的話,可以幫忙投一下呀,愛你們~ 第十章 成婚 稱玉幾乎一夜沒睡,翌日一早便不停有人來敲門。 國公府那邊請人來給她絞面和上妝,幫著做事。不多久陸緒也來了,同行的還有平安母子二人。 全福婦人給稱玉絞面,見了她眼下烏青連連道:“哎喲,娘子這如何弄的,如何弄的?!?/br> 稱玉坐在銅鏡前不說話,婦人看她臉色,暗啐自己嘴快,這位如今的身份怎容得她說長道短。 “您瞧我這嘴不會說話?!眿D人輕甩了自己一巴掌,“您底子好,許過會兒就消了,再不成稍微用粉掩掩?!?/br> “沒事,你弄吧,別耽擱了時辰?!狈Q玉道。 她身上穿著青色的大袖衫,前些日子她剛去鋪子里買的。以前她有件樣式差不多的婚衣,因為離開虞城縣時帶不走,叫她扔進火盆里燒了個干凈。 婦人這才從自己隨身攜帶的匣子中取了五彩絲線,道:“娘子你眼且閉上,可能會有些疼?!?/br> 稱玉闔上眼,婦人湊近了她才發現這娘子手雖粗糙,但面上白凈得很。婦人只幫她將臉上絨毛絞去,又修了眉毛及鬢發。 兩個婆子和丫鬟伺候稱玉上妝,蘭香無事領著宸哥兒坐在一旁看著。 宸哥兒先前讓國公府的人領走呆了小半日,他靠在蘭香身上小聲問她:“香姨,我們是又要搬家了么,住到那天去的大屋子里面?!?/br> “宸哥兒可喜歡那兒?”蘭香問道。 宸哥兒揪著自己胸前的金鎖,偏頭想了想點頭:“喜歡?!?/br> 婆子丫鬟足足忙活了大半個時辰才幫稱玉上好妝,她頭上簪著枝蓮花玉釵,陳知璟母親特意讓人送來的。 劉氏未見稱玉,又或者心中仍存疑,不愿接受這么個兒媳婦,但宸哥兒人站在那兒便是鐵證,該盡的禮數她半分都未落下。 屋子前后走動的大都是國公府中的人,陸緒獨自坐在正堂喝茶,中堂前面的案幾上擺著梁家父母牌位。 男人連飲了三四盞茶,忽聽得外頭有人喊道:“來了,來了!” 他面無表情將茶盞擱在案上,撣了撣衣袍方才站起身。 平安和幾個陌生的小廝守在門后頭,平安扭頭看他,問道:“陸相公,可要開門?” 外頭鼓樂奏起,幾乎將陸緒音遮蓋下去,他沖平安頷首。 院門打開了,巷子里熱鬧得很,吹吹打打,又發放喜錢,街坊四鄰全都出來圍觀。 稱玉才搬來幾日,左右都未走動過,旁邊住戶大都是富商。還當她是個新寡的婦人,不想這便要成親了,聽說要嫁的還是個大官。 陳知璟頭戴幞頭,身著絳紗袍自馬上下來,后頭跟著行郎幾人,陸緒目光自他們身上掠過,堵在門前,頗有點一夫當關的架勢。 陳知璟作揖喚了聲:“陸兄?!?/br> 陸緒應下,人卻擋著門未讓。 陳知璟身后一行郎開口道:“陸兄,大家今后都是同僚,不若行個方便,叫式之進去便罷?!?/br> 正和帝的旨意已下,陸緒任職大理寺,大理評事,正八品官。 說話這位是宣平侯的幼子,陸緒拱手行禮,又看向陳知璟:“聽聞國公爺乃寶元十八年的探花,詩賦自不在話下,不若作一首再論?” “當的,當的?!?/br> “式之作一首催妝,也好叫嫂嫂聽見?!?/br> 行郎們已起哄道。 陳知璟蹙了下眉,他平生最是厭惡逞弄文采,從不參加所謂詩會,更何況是要在眾人面前作這般輕浮之詞。 然陸緒并不相讓,只面上淡笑著。 男人低頭略思索片刻,緩聲道:“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臺前別作春。不須面上渾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 陸緒聽聞拊掌而笑,側開身,將陳知璟迎入院中。 陳知璟看著堂上陌生的牌位,不等陸緒開口,他自己先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三個頭。 那邊稱玉已由丫鬟婆子攙扶著走出來,蘭香則拘著宸哥兒不叫他跟著,等娘子與那大人辦完事,自有人來接他們。 兩人都不是頭次成婚,幾年前在虞城縣,他們就已拜過天地??上ш愔Z什么都不記得。 說幾年前,其實已是上輩子的事。那會兒稱玉滿心歡喜,總覺得她家夫君許是老天爺賜來的。 否則怎偏讓她爹救了他,他又失去記憶。 哪像如今,她前一日還在后悔。 稱玉上了轎,她大半日看不到外面景象,只由人領著拜堂,又不知走了多少路,好在她平素做慣活計,否則非累癱了不可。 兩人如今拜完堂,已是真正夫妻。 陳知璟低頭看著頂著蓋頭的婦人,她年后也才二十二,比自己小了七歲,原她只比自己肩處高些許。 “前頭門檻高,你仔細些?!狈Q玉躲在蓋頭下當個睜眼瞎,忽聽得頭頂傳來句低啞的聲。 他家這宅子極大,稱玉暈暈乎乎,只覺腳下路換了又換。好容易依稀見到紅色燭光,她心下一喜,這是到婚房了? 身側婆子剛說了句:“新娘子請坐?!?/br> 稱玉便“撲通”聲坐到拔步床上,這聲可不小,把屋內看熱鬧的貴人都給嚇了一跳,但誰也沒輕易表露出來。 紛紛心嘆,陳三郎如何娶了這般粗魯的婦人,以后走出去陳皇后臉面怕都要讓她下了幾分。 稱玉不知道屋內人的想法,她腿腳疼,藏在裙下偷動了動,自以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哪曉得這些盡入了旁人的眼。 不多會兒,她頭頂蓋頭讓人掀開。 紅燭將新房內映得到處亮堂,稱玉眨眨眼,方適應面前景象。 屋內站著好些個人,陳知璟離她極近,稱玉微仰起頭看了他一眼,男人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緒。 “呀,新娘子好生漂亮,難怪三郎喜愛得緊?!?/br> “可不是,這緣分不就是天賜的,連官家都曾夸贊呢,今兒還賜下賀禮?!?/br> 陳知璟庶嫂孫氏打趣道。 稱玉低著頭,幾位穿著綢緞褙子的婦人上前將果子、彩紙等擲撒在床上,又催鬧著二人喝完交杯酒。 屋子里這才清凈下來。 【1】唐·徐安期《催妝》 第十一章 毫無教養 人都走光了,陳知璟想想對稱玉道:“我去前面迎客,一有丫鬟會來伺候你梳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