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鸞 第91節
“是可以啊?!彼龥]回頭,應他只有冷冰冰的一句,“可你吃藥了嗎?” 桓羨不明:“吃藥?什么藥?” 她便冷笑:“哥哥不是答應了不強迫我生孩子么?我不想生,可我也不想再喝那些苦藥。所以,哥哥想行房,就自己找藥去吃吧。不然,別來碰我!” 作者有話說: 沒用的男人,連哄孩子都不會。 今晚無二更 第84章 這世間避子湯藥多是以女子飲用為多, 備給男人的,聽也未有聽說。 桓羨自討了個沒趣, 但當日是自己答應了人絕不強迫, 因而也不好強求,手很老實地收回去,抱著她再未有進一步發動作。 他抱得過于緊, 筋rou健美的身體如熱鐵烙在身前。薛稚微微掙脫了下,閉上眸, 聲音在燭火蓽撥聲中顯得有些悶:“哥哥也真是的,不做這種事是會死嗎?” 桓羨長睫微垂, 嗓音沉啞得有如屋外濃稠的夜色:“這話你問過, 在朔州的時候?!?/br> 二人同時想起在朔州的時候,雖然后來發生了不好的事, 但那段時間,已經算是兄妹之間十分罕見難得的和睦了。 她答應了給他做平安符, 也喚了他夫君, 如同每一個盼望著出征的夫君平安歸來的女子一般,祈禱著他能平安。以至于后來薛稚流落柔然, 也常常會想, 如果當時她沒有被擄走,不曾享受過自由的風, 是不是、就會愿意稀里糊涂的和他過下去,淡忘從前他的種種傷害,迫于無奈地接受了他? 事實上,分開還不到三年, 她卻過得恍如隔世一般, 竟已淡忘了他從前做過的許多事。但即使是破鏡重圓也會有裂痕, 孩子,也應該是父母情濃時的產物,而不是怨懟的孽果和他拴住她的工具。 紛繁心思不過一念,她嘆息一聲,道:“藥很苦的,還很傷身,我不想喝?!?/br> “我現在實在沒有辦法忘記那些事,也不想有孩子。哥哥如果心疼我,就不會讓我喝的,對嗎?” 他沒說話,將下頜輕輕抵在她額頭上,首先想到的,竟是漱玉宮里那被她埋回梔子下的麝香。 為了逃避生育,她一直在傷害她自己的身體。 而她原本也不必受那些苦楚,如果不是他想要孩子,她是不必那般傷害自己的。 而他也總算是吃到些教訓,知道一味地緊逼是不可能的。他終究還是想要完完整整的薛稚,而不是一具行尸走rou。 只是,他仍是覺得,她那日雖答應了和他在一起,但內心待他也并沒有多少的親近,反而比他強求之前更疏離。 “嗯?!彼罱K淡淡應了聲,沒有強求。 薛稚又推他:“去把燈熄了?!?/br> 這些天他夜里總是點許多燈,亮得她睡不著。 分明從前不是這樣的,真不知這幾年怎么多出來這么多壞毛病。 她不知道的是,桓羨有夜里不能視物的病狀,是那年泣血的后遺癥,夜里不點燈是看不清東西的。然他清晨又起得早,若沒有燈燭,連更衣也是困難的,因而養成了蠟燭點一晚上的習慣。 然而這話說出來倒像是他故意賣慘一般,故而也沒多解釋,只用手輕輕蓋住她的眼:“這樣不就好了嗎?!?/br> “睡吧?!?/br> 次日是中秋,桓羨按慣例去了秦州府處理完政務,直到黃昏才回到清暉院。 薛稚不在,想來是去看望蓁兒了。他想了想,差人去請來了隨軍的太醫正,請教避孕之事。 這世上的確是沒有專為男子所制的避子藥,但有些藥材卻有殺精之弊,他想,按照這個思路去配藥,理應可以達到避孕之效。 太醫正正是當年薛稚小產時替她診脈的張御醫,聞言微微躊躇:“陛下的思路不是不可行,但,是藥三分毒,何況是殺精之藥,長久服用必然會損害龍體,陛下何不讓公主服用避子湯呢?” 桓羨從賀蘭部接回meimei的事,雖不至于公布于眾,但幾個心腹同太醫們是知道的。 然他也不可能當著太醫正的面兒承認是meimei不肯喝,神色稍不自然地撇過臉去:“她身子不好,有些事,能體諒的就體諒吧?!?/br> “朕和她也還年輕,不急于在這時候要孩子?!?/br> 也是。 太醫正在心中想。 當日公主小產即是他診的脈,公主身子虛弱,又長久的郁結于心,那次小產已是元氣大傷,也不知流落塞外的這幾年,顛沛流離,有沒有養好,還能不能誕育子嗣。 否則,若是生不了,陛下豈不是要重蹈當年世宗皇帝的覆轍么? 他與妻子感情和睦,是以反倒能理解皇帝的一心一意,道:“臣一定竭盡全力,為陛下分憂?!?/br> 君臣二人本在正廳中商議,這時薛稚方抱了蓁兒帶著芳枝從那邊院中回來,見廳中正坐著太醫正,微微愣住。 片刻的怔然過后,又有些氣窒。 他不那個不就行了嗎,還真去請教太醫正,豈不荒唐。 她決意視而不見,正欲抱著蓁兒進去,這時忽聽太醫正問:“陛下的眼睛近來怎么樣了?有幾味藥材或許會治療眼睛的藥相沖,臣得斟酌著擬方子?!?/br> 眼睛? 他的眼睛……怎么了? 薛稚微微困惑,不由得駐足而聽,但聞兄長道:“沒什么,得益于您的藥,近來已經好上許多,只要點燈,夜里是能夠視物的?!?/br> 這幾日他都是在軍營中用藥,她自然不知。但也是直至此時才回過味來,為什么這些天里但凡他歇在屋中,燈燭總是格外的亮。 他的眼睛……竟是壞了嗎? 屋內太醫正已經提起了藥箱告退,她不好再停留,抱著蓁兒徑直進去。 桓羨沒料到她會突然回來,也拿不準方才的對話她聽去了多少,不動聲色地將那張藥方收起,淡淡一笑:“你怎么把蓁兒抱過來了?!?/br> 太醫正同她行了禮便退下,薛稚橫他一眼:“今日是中秋,蓁兒是我女兒,我當然得和她一塊兒過?!?/br> 所以,她這是特意抱著蓁兒回來,和他一起過節? 桓羨微怔,目光一錯不錯地落在她身上,熾熱得像簇火。薛稚被他看得有些氣惱,不欲和他說話,抱著孩子便去了寢間。 芳枝偷偷抿唇,命人傳膳去了。 一頓飯也是吃得沉默至極,飯桌上只有蓁兒的咿呀和她輕柔哄孩子的聲,窗外明月如璧,清輝如雪,照得滿地花影在地上如水紋流動。 她不說話,他也就不好說什么,沉默著用完了自己那份,爾后,便一直在旁安靜地看著她哄蓁兒,恍惚間竟真有種這是他們孩子的錯覺,眼中漸漸盈上笑意。 “我來吧?!彼焓钟?,“你先吃會兒?!?/br> 薛稚沒和他多客氣,遂將孩子交給他喂,自己用起了晚膳。 因今夜周嫂回去過節了,小蓁兒的晚飯是烹煮過的牛乳,她生在賀蘭部落,那邊的婦人奶水不足時常用生牛乳和水煮,偶爾能救上急。 但桓羨顯然不具備照顧嬰孩的能力,自以為已經喂得很慢了,但小蓁兒還是來不及吞咽,喂了幾勺下去,全被她啪嗒啪嗒地吐了出來,吐在他玄黑繡龍紋的袍服上,男人的臉色霎時黑沉如衣色。 小蓁兒也似感知到他在生氣,小嘴一癟,竟是徑直哇哇大哭。一時間,眼淚、鼻涕和才吐出的奶水全澆在他身上,桓羨手足無措地看著meimei。 “還是奴婢來吧?!狈贾γ⑤鑳航舆^去哄著。 薛稚無奈至極。 果然,從昨天到今天,他就沒一件事是能做好的。 他到底能做什么? 一時之間,她連吃飯的心思也沒有了,起身同芳枝一道哄著蓁兒,沒理會一旁有如做錯了事的孩子的兄長。 芳枝暗暗抿唇一笑,道:“要不,陛下陪公主出去轉轉吧。今夜是中秋,秦州城有中秋燃燈會,我聽周嫂說,可漂亮了呢。蓁兒由奴婢來照顧就好?!?/br> 桓羨略有遲疑。 他既夜里不能視物,若是夜游,燈亮處還好,若是陰暗的地方,他根本看不清路。 薛稚卻嘆了口氣:“也好?!?/br> 她久離漢地,也許久沒有看過這熙攘塵世了。至于其他的,她原想讓他和蓁兒多接觸接觸,日后也能給蓁兒討個好的身份,可他什么也做不好,實在是不想讓他再接觸孩子。 二人遂在暗衛的陪伴下出府。夜幕月如璧,花市燈如晝。長街兩側搭了擺放花燈的長棚,街上熙熙攘攘,處處是相攜看燈的人。 鐵鎖星橋,燈花火樹。笑臉如浮云,一張張地在燈海人群里飄蕩過去。 薛稚牽著兄長的手,走在人海如潮的燈市上,雪花燈、梅花燈、繡屏燈、畫屏燈流水般自身側流淌而過,她漸漸看得有些出神。 大楚有燃燈的習俗,上元節下元節皆興燃燈,她幼時也曾是拉著他偷偷溜出宮去,叫他馱在肩上看花燈的。那時候,他還不像現在這般脾氣古怪,對她也只有兄長的疼愛。 陳年舊事,她不愿多想,手掌輕輕轉動著其中一盞明燈,強迫自己從回憶中脫身。 中秋的燈會她是第一次見。聽周嫂說,這是塞上特有的一種習俗,因中秋佳節,月圓人團圓,燃燈也是為了祈求和家人團聚。 城中的處處寺廟之外,也已經設置了燃燈處,擠滿了點燈的人群。 相較于薛稚看得出神,桓羨卻遠沒有那般輕松。因為,他的夜盲癥又發作了。 燈市上花燈雖多,造型各異,卻并非為了照明用,燈影幢幢,被人影割裂成黑暗與明亮,行在光明中時,他便無礙,燈影稍暗,就如陷入黑暗,反反復復,令人頭昏目痛。 更有那些以紅綢制成的花燈,有如鮮血漫漫,大雨傾盆般倒在他眼里,令他雙目昏沉,每走一步都無異于盲人夜行,總覺得是踏在萬丈深淵之上,十分難受。 因此,原本是他拉著薛稚,到后來,反倒成了薛稚拉著他,好在她看燈看得出神,不曾注意到他的異樣。 薛稚已在一處賣飾品的攤子前停住,挑選著攤面上擺放的幾種首飾。女孩子都喜歡這些鮮亮精致的小玩意兒,她也不例外。 她挑了一支用芙蓉玉雕刻的玉蘭花簪子,雖不如宮中精致,到底勝在新奇小巧。抬手欲試,想了想卻道:“哥哥替我戴吧?!?/br> 他自己或許還不覺,他緊攥著她的手心已經滲出了薄汗,偏是強作鎮定。 她就想看看,他還能裝到什么時候。 又在心間腹誹,既瞧不見,和她坦白不就好了嗎?為什么強撐著不說呢? 桓羨持簪的手已在微微顫抖,托著簪子,小心翼翼地插在那頭濃密的鬢云間,也根本看不清是否插對了對方。 薛稚對鏡而視,唯在心中嘆氣: “走吧?!?/br> 她無心再逛燈會,和他乘坐來時的馬車回去。車中未有點燈,一片黑暗。他閉上眼睛,方才眩暈之感適才減退了不少。 “你不逛了嗎?” 平復下來后,他問。 “不想逛了,回去吧?!毖χ傻?。 頓一頓,微涼如玉的手指,借著月光輕輕撫上他眉眼: “哥哥的眼睛,是不是夜里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