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京一夢 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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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眼光?!碧m燭微微一笑,“我是唱京劇的?!?/br> “難怪,看您周身這氣質,也不是普通人,尤其是那神韻、那眼神、那氣態,哪怕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就跟那成語似的——舉手投足間!對,就是這詞?!?/br> “您師從哪家啊” 蘭燭“未從名師,藝校老師和家母親教的多?!?/br> “那您母親一定是個名家?!?/br> 蘭燭微微一笑,未說話。 化妝師見她不回話了,見三庭五眼也看的差不多了,于是就開始上底妝前的步驟。 “您想要個怎么樣的妝容?!?/br> 蘭燭∶ “明艷些?!?/br> 化妝師微微一愣,看了看她身上這一身,明白過來,“您是有晚宴?” “嗯?!?/br> 化妝師表示了解,她觀察了蘭燭的三庭五眼,她是難得的,另一類的美人,只是五官給人的疏離感太重,但偏偏眉眼濃密,多了些俠女的英氣。 她這次來,表示了自己的目的,要明艷如富貴花,熱烈似薔薇。 其實也不難,改改造就可以。 “好了,你看看?!卑懠夹g過硬,手腳速度又快。 蘭燭看著眼中的自己,低飽和度的眼影下,她的眼尾向上延展,原本就纖長的睫毛此刻根根分明,在光影美學的原理上,說不出是哪里有了變化,但她整個人,站在鏡子前面,分明已經把自己尖銳的棱角收了起來,外人再也不能從她的眼睛里,一眼再看到她的心事。 “這個唇色,很適合你?!被瘖y師對著鏡子里的蘭燭說。 蘭燭“這是什么色號” “凜冬玫瑰?!?/br> 火 蘭燭沒想到,江昱成帶她來的,竟然是浮京閣那個戲樓子。 前幾天是彩排,今天,才是正式的匯演。 蘭燭和江昱成進場的時候,底下的賓客早已到齊,唯獨視野最好的那兒,還留了兩個位置。 沸沸揚揚的眾人看到從西頭的垂花門下進來兩個人立刻就安靜了不少。稍稍走在前面的,身形高挑,氣質斐然,簡單地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衫,金絲邊眼鏡下一雙鳳眼微微上揚,不好親近。挽著他手臂一起進來的,著一身香芋色的長身旗袍,皮膚白皙勝雪,哪怕是遠遠看去,看不清她的長相,也是人群中無法被忽視的存在。 兩人一入座,身后的人紛紛就開始交頭接耳。 “二爺身邊帶著的那姑娘是誰怎么從前沒見過” “人江二爺的事,用得著跟我們說嗎,今天這兒,昨天那個的,誰記得住啊?!?/br> “哎,這話你就說錯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是槐京城京戲行當一年一度的行業交流會,每年都是江二爺做東,你什么時候看到他在這種日子,把女人帶進來過,還直接安排在他旁邊的位置,那能是尋常人” “我說諸位,咱們就別瞎猜了,要說槐京城這京戲行業,民間劇團里,看似都平分秋色,可誰不知道,其他劇團吃到的飯,都是江二爺讓出來的,他手下的劇團,不都把現在當紅的,最能賺錢的幾個角簽了嘛,今天啊,恐怕又是來跟我們這些劇團搶角色了?!?/br> 眾人說到這兒,不少人扼腕嘆息,連連搖頭,一時間苦惱無法自己使用,只得揮揮手∶“二爺能留一些給我們,已經很不錯了” “好了好了,開始了,專心看戲” * 戲樓上,是各個劇團和各家名師選送過來的新人。 一場輪著一場,唱著選段。好不熱鬧。 這頭坐在江昱成邊上的,是北城區的劇團張老板,等到那戲一場又一場演到尾聲的時候,還是沒有等到江昱成發話,他心里躊躇難安。 再加上坐在他旁邊的別的劇團的團長戳著他用眼神暗示了好幾次,他才斟酌了一會,最后像是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微微側頭,跟江昱成說道“二爺,您可有看中的?” 他這一問,周圍的人立刻聞風而動,紛紛側目,更有著急的人伸長脖子問道“二爺看中了是哪一個,不會是這會上臺的這個吧,這是我們團里的人,二爺,合約都簽了,您可不能搶?!?/br> 北城劇團的老板幸災樂禍,他就怕自己手底下來送演的人被挖走,此刻有人出頭,他毫不猶豫地說道,“二爺看上了的人,挑到他的劇團里去,對演員來說是無上的光榮,我說王老板,你是不是忒小氣了……” 他轉頭對江二爺說,“我看現在臺上這個苗子,的確不錯,二爺您覺得呢” 江昱成興致乏乏,手邊那個穿著香芋色旗袍的溫婉女子,用竹夾攪拌著壺中的煎茶,恰好此時水沫融合,沸水二鼓,茶香頓時四溢。 她舀了一碗雙手遞放到江昱成面前,江昱成這才起身,接過,而后轉頭,“張老板,您最近的眼光,可能不太行?!?/br> 他指了指臺面上的那個人,“這半吊子的功夫,也叫還行?” “這…”張團長一時失語。 江昱成淡淡地看著澄澈香潤的茶湯“吳團長的劇團里最近的確收了幾個沒什么成績的新人,你可以當做是吳團長熱心腸,做好事,留幾個不賺錢的人,給劇團打打雜,但你不能說,我江某不識貨吧” “這……” 各家劇團的主事人心底一片嘩然,江二爺這話是一個都沒有看上啊? 自從臻享會的東家換成江昱成后,各家劇團可以說是很矛盾的,又想培訓著手下的新人能夠在這次交流會中展露頭角,被交流會中的名人雅士看重,說不定就能捧出個搖錢樹來。又怕被江昱成看上了。從前但凡好的,他一定會讓手下的吳團長費盡心思要人的,因此眾人惴惴不安的,一下午下來,心思難定,就等著這個環節呢。 結果今天倒好,江昱成不知道是什么路數,說一個都沒有看上,是嫌棄他們其他劇團無人了嗎? 張老板心里也有惱意,但礙于面子,不好爆發,只能旁敲側擊地說∶ “江二爺說笑了,不知道二爺的劇團今年派了誰來,我們到現在都不曾見過呢” 張老板得到消息,之前拿了區冠軍的海唐算是江昱成最拿的出手的人,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沒安排她來。 “是啊,吳團長說浮京劇團人才輩出,總不會只是說說的吧,只能在外行舉辦的什么區賽中比比,遇到我們這種真的行家交流,就無人應戰了吧?!?/br> 蘭燭攪拌茶湯的竹夾微微一頓,她看了一眼江昱成,江昱成神色未變,只是品茶。 他察覺到蘭燭在看她,回了個眼神給她,把茶盞放下,“誰說沒有安排?!?/br> “本來覺得撿到美玉自己私藏就行了,但奈何一些酸人自己沒有見過偏不承認這個世界上有如此稀罕的東西,既然這樣————” 江昱成朝向蘭燭,“阿燭,你讓他們開開眼?” 蘭燭沒想到這話鋒就轉到蘭燭身上了。 江昱成沒有提前跟她說過,讓她做好準備,可是看他的神色,又不想是臨時起意,好像偏偏是把話題往這個方向引,好像是故意讓蘭燭有上場的機會。 她眼前的茶湯還在咕嚕咕嚕地冒著氣泡,拿著竹夾攪拌的手懸空在原地,她忘了避開,沸騰的水蒸氣傳來一陣灼熱。 江昱成連忙把火關了,冰涼的手掌握上她的手肘。他從西裝口袋抽出pocket square,浸潤過一旁的未煮的純凈水,絞干之后敷在她手臂上。 頓時、蘭燭手腕上那種灼熱感就不見了。 他低頭,眉眼雖然沒有波瀾,但眼神落在有些手足無措的她身上,低聲說∶ “別怕,這是我的地盤,你只管演,演成了算你的,演砸了算我的?!?/br> 第26章 云紋的淡藍色綢緞巾依舊搭在蘭燭的手肘上。 蘭燭小聲說“沒帶服裝,也沒帶頭面?!薄昂笈_有,林伯會接應你的?!?/br> “從妝造到服裝,得有半個多小時要準備?!薄澳钦?,這幫老頭心浮氣躁的,正好讓他們等等?!?/br> “可是……”“沒有可是?!?/br> 江昱成的手掌還落在蘭燭的手腕上,他稍稍加重了力道,像是注入一道強心劑,“聽好了蘭燭,想想你的抱負,想想你的驕傲,想想你是怎么被別人從臺上打下來的,想想你又是怎么樣憑借自己得到了機會卻還是被人攔在門外的?!?/br> “命運寫的再曲折復雜,也該到你的劇場了?!?/br> 蘭燭眼睛里的淡漠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澄澈的如琥珀色般的柔光,她微微仰著頭,反問道“如果命運寫好了,槐京城就沒有我的劇場呢” “如果沒有,今天我江昱成,就是硬要在這里,造一個你的劇場?!?/br> 蘭燭怔怔地看著江昱成,她第一次聽到他說這么多話。 她知道,在她和江昱成這場關系里,他從不吝嗇,即便是上中大劇場這樣難做到的事情,他也能讓吳團長當做禮物輕飄飄地送給她。只是她拒絕這樣的一步登天后,江昱成因為這個事,與她鬧了脾氣。無非是覺得她自命不凡,心有傲氣。 如今卻沒有想到,江昱成把她帶過來,也只是還了她一個本該屬于她自己的機會,讓她堂堂正正地,上去比一場,讓她用自己的實力說話。 她站起來,微微彎了彎腰,“我這就去準備?!?/br> * 臺上的演員還剩幾個,等蘭燭準備工作做完,剛好最后一個演員也演完了。 林伯做事靠譜周到,后臺找了個“許仙”和“小青”客串,三人因為沒有排練過,蘭燭就找了一場他們兩個臺詞少的一場戲。 陳設已經擺列好,幕布后面,蘭燭手心直冒汗,她拉開幕布的一角,看了一眼人群,一下午聽下來,很多觀眾已經心猿意馬,有些行家學者以及投資人找到了合適的合作對象,對于接下來的一場戲興致乏乏。 她掃了一圈人群,一個一個地掃過后,她的眼神最后落在了江昱成身上。 他坐在人群中尤為顯眼,周身氣質依舊難以靠近,但卻比她看到的任何一個人都讓她覺得親近。 江昱成提出讓她上去演一場的時候,在場的一些劇團老板多有不滿。參演名單是協會訂的,都是根據各個劇團和各位在戲曲界舉足輕重的名家舉薦過來的名單定下來的,江昱成雖然是這次承辦場地的東家,可也不能說讓誰上誰就上啊,那他們其他二十四個劇團的面子,往哪兒放? 雖是如此,他們只不過嘗試表達了一句這樣是不是不太合適之后,江昱成就挑了挑眉,全然一副“你們有本事別借我這地盤辦這活”的表情。 其他劇團長也很無奈,誰讓江昱成偏不講道理而他們又惹不起。 蘭燭攥了攥自己的手心,轉身沒入幕布后面,調整著自己最后的狀態。 她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她從小練習的關于這場戲的片段,她自己的感悟,母親的教導,曹老師的指正…… 鑼鼓霎鳴,大幕拉開。 臺下的觀眾響起稀稀拉拉的聲音,僵硬著個脖子看著最后一場。 這一場白蛇講的是許仙聽信法海的話,猜忌白素貞和小青的蛇妖身份,哄著白素貞幾杯雄黃酒下肚,后白蛇真化作蛇形,把聞聲而來的許仙嚇死了。 小青慌慌張張地跑上臺,叫醒了昏迷中的白素貞。 白素貞出來,肝腸寸斷。心上人已死,來不及表達哀痛,小青的一句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想想怎么救官人吧”把白素貞打回了現實。 她左思右想,痛下決心,決定去仙山偷盜還魂的仙草,奈何仙山守衛森嚴,被守山神看到,必定是要大戰一場,傷橫累累難以避免,更為嚴重的,還有性命之憂。 鑼鼓敲了兩下,只見白素貞左右各甩了一遍袖子,哀痛又決絕,碎步走到死去的官人面前,悲從心來,于是就有了絕佳的那一段∶ “含悲忍淚托故交,為姐仙山把草盜。 你護著官人受辛勞,但愿為姐回來早,救得官人命一條。 倘若是為姐回不了,你把官人的遺體葬荒郊。 墳頭種上同心草,墳邊栽起那相思樹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