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京一夢 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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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燭舔了舔嘴唇,一時不知道該找什么話題,想到今天買的那幾件衣服,開了口,“二爺,今天那兩身,算我先借的,您讓林伯,從我的分潤里扣行嗎?” “分潤?”江昱成聽笑了,“你如今,也有戲演了?” 他的嘲笑和諷刺很直白,話語之外直白地在告訴她,她毫無能力還清,還試圖說大話。 他把筷子徹底放下,拿過碗底的餐巾,優雅地擦著唇角,“你既然留在了戲樓胡同,住到了玉坊里,就別總是不自量力的說要還,我做的那些,是要與你算那一分一厘?還是你真的覺得,你是什么有潛力的投資品?從你父親帶你進來的第一刻起,從你說要留下來的第一刻起,你難道還妄想有那些稱之為自尊和獨立的東西嗎?” 一陣寒意從玉制的筷尾傳到蘭燭的指尖,她如芒刺背,僵硬在椅子上。 而后,她收起指尖,點了點頭,“是,我日后不提了?!?/br> 從此以后,還與不還的,她再也不會說了。 江昱成見她神色凝固,呆坐在那兒又不置一詞,滿身都是跟他一樣如冬日深幽夜色般的靜默,猶如一灘毫無波瀾的死水,與他一樣的乏味枯燥,毫無生氣。 他沒了吃飯的心思,置筷出了正廳。 自此之后,他再也未叫蘭燭同入正廳,共上膳桌。 第12章 江昱成再也未叫蘭燭踏進過東邊的正廳,蘭燭也許久未曾見過他。 那日買的衣裳蘭燭一直未上身,疊的平平整整的放在玉坊的櫥柜里,依舊穿著自己一身有些舊的衣服,打包了一些常用的衣物——劇團有個北上的演出項目,她報了名。 這北上的演出就是去搞慈善,大冬天的沒人愿意去,也就蘭燭,秉承著蒼蠅腿也是rou的想法,哪怕為了一個上臺站半分鐘一句話都不說的龍套角色,大老遠的也愿意去。 蘭燭在北邊呆了半個月之后,回到戲樓胡同的時候,卻發現一切在不知不覺中有了變化。 那天半早晨,她跟往常一樣,在小廚房幫著王嬸擇些菜葉子,洗漱之間忽然聽到外頭傳來一陣銀鈴般脆生生的嗓音,像是個活潑的女孩子,人還未到聲音就已經傳了進來。 “中午我要吃的涼糕準備好了嗎?要京郊三里鋪那兒產的野蜂蜜勾芡著?!?/br> 話音剛落,蘭燭就看到從廚房朝外的半開簾子被掀開。那簾子后面出現一張嬌俏的臉,她烏黑的眸子晃了一圈,最后落在蔬菜整理臺上那包好的蜂蜜上,三步并做兩步過來,拿起那土罐子,朝著蘭燭說到,“這是三里鋪產的嗎?” 她看到蘭燭站在材料臺后面,微微一愣,而后直接問她,“你是誰?” 蘭燭未干的手不知所措,她求救地看了一眼王嬸,王嬸連忙過來解圍,“是的,海唐姑娘,這是早上三里鋪剛送過來的,按照您說的,要新開的蜂壇的最中間一層?!?/br> “那我拿走了?!?/br> 王嬸:“可是這米糕還未做好?!?/br> 那個叫海唐的抱起那小罐蜂蜜,徑直往外面走,“米糕再說吧,二爺說我做的蜂蜜柚子茶好喝?!?/br> 王嬸收回自己的視線,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又朝蘭燭那兒瞥了瞥,卻見她跟個沒事人一樣,依舊低著頭,手腕一轉,用指尖掐下一朵嫩菜葉來,放入盥洗的擇菜籃子。 蘭燭跟從前別的住在這兒的姑娘不一樣,安靜也不嬌氣,反而經常來廚房幫忙,一來二去,王嬸跟她也就熟了。 王嬸假意咳嗽了一下,眼神還是忍不住地往蘭燭那兒瞟,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她聽,“二爺不過就是帶她回來吃過幾次飯,玉坊還是蘭姑娘住的?!?/br> 蘭燭把一堆洗好的菜摞的整整齊齊的,像是沒聽到王嬸說的話,“王嬸,我洗好了,您這,還有別的活要干嘛?” 王嬸是個直腸子,見蘭燭不理會她剛剛的話,走過來兩步,奪了蘭燭手里的盆子,“您能別天天惦記這廚房里的事么,您這一去就是半個月,您是真不擔心二爺身邊換了人?” 蘭燭手空出來了,把額間掉落的一縷碎發別過耳邊,搖了搖頭,“王嬸,我從來就不在二爺身邊,又怎么能說得上是換人呢?” “更何況,二爺想要誰留下,想要誰陪他吃飯,也不是我能決定的?!?/br> 王嬸:“怎么您就不能決定了,依我看,這海唐姑娘,相貌身形條件都不如您好,唯獨她玲瓏心巧,活潑主動,您也知道,二爺在家里頭還能開個戲臺子,不就喜歡這家里頭嘰嘰喳喳熱熱鬧鬧的,二爺唯獨留您在玉坊,您是特殊的,只是您得心思活絡些,平日里多說些軟話討個巧,哪還有那海唐姑娘什么事啊?!?/br> “知道了王嬸?!碧m燭不多說,只是說自己清楚了。她知道,浮京閣是個古怪的地方,有時,它像墳墓一樣安靜,安靜到里面的每個人都像沒有軀殼的游魂,她被這種安靜縈繞著,時常感覺不到天地的變化,只覺得自己被那百歲的古柏樹困頓住,聽覺和視覺全部被封閉了;有時,她又覺得這是一個熱鬧的修羅場,昏黃的燈火珠光搖曳成繁華街頭的酒肆,珠光寶氣的麗人們踏破門檻,酒酣暢快地縱情著人間暖色。 或許是她實在是太沉悶乏味,就像江昱成在遠離入夜了人潮散去的的浮京閣一樣,他也在遠離她。 這位海唐姑娘,國戲在讀,家里是梨園世家,師承大家,舉手投足都是名流正派的槐京腔調,又是家中獨女,二十幾歲的年紀,滿腦子都是天馬行空的想象,蘭燭幾次經過正廳,都能聽到她黃鸝般的嗓音從里頭傳出來,像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拱得人心里發酸發脹。 蘭燭撞上過他們一次。 江昱成走在前面,她在后面揉著腳嗔怪地說她走不動了。 江昱成雖未動身過來,臉上神色雖也寡淡,但到底還是停下來等她了。 她像只報春的喜鵲,支棱著翅膀就往他懷里撞。 蘭燭想,這位海唐姑娘天生就適合唱旦角,她的聲線和形象,還有那嬌羞嗔怪的樣子,旦角的表演對她來說應該沒什么難度,不過后來蘭燭聽別人說起,這海唐姑娘學的是青衣。 海唐二十歲生日,海家特地為她定了槐京城的梧南劇院,她第一次登臺獻唱,來捧場的都是梨園里有名有氣的角,借著她父母和師父的面子引得了滿堂喝彩。 蘭燭想起自己第一次登臺是在一場喪宴上,她才六歲,她當時死死纏住母親的腿說自己害怕外面連天哭聲和放在棺杶板上毫無血色的老人,母親只是掐了一把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推。 她唱了京劇《寶蓮燈》,還未有棺杶高的她邊唱邊抹眼淚,吊唁的人深受感染,不由地也涕泗橫流。 自此之后,她在當時鎮上的喪樂界,混出了小小的名堂。 梧南劇院的演出很成功,自此之后,海唐時常過來陪江昱成吃飯,除了不在這兒留宿以外,不論江昱成在還是不在,正廳里總有她熱鬧的聲音。 蘭燭住在那小閣樓上,透過窗戶往下看,每當夜色升起時,那西邊的戲院閣樓大門就會緩緩打開,魚慣似的人群涌動地擁擠在琴曲里,槐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人都會準時出現,好似這院子后面,是難尋的人間天堂。 凈潤在酒色中的人,抗拒槐京城的百年變化,他們醉死在美人溫柔鄉里,抱著戲衣說著過去,不愛那流行和時尚,只在這小眾卻又崇高的圈子里自娛自樂。 那種喧鬧和熱烈突然就讓蘭燭明白了她第一天來槐京的時候,那個帶著氈帽的男人在雪地搖頭,說她這一款在二爺這兒吃不開是什么意思了— 她像是面鏡子,投射出來大多為苦味的人生,無趣的靈魂。 第13章 這樣的熱鬧持續了一段時間后,蘭燭在劇團看到了被簇擁在人群中心的海唐。 劇團的簽約分為兩種,一種是合伙制的,主要針對的是一些已經成角的演員,他們幾乎大多時間都獨自在外面演出,承擔的一般都是某個劇目里固定的主演,這類演員跟劇團的分成比例中演員占據大頭,劇團簽約主要是求著他的名氣。一個成熟的演員能跟市面上的好幾個這樣的劇團簽約,哪有劇團有資源就往哪簽約,互不耽誤。 還有一種就是跟蘭燭這樣還不能獨立承接曲目的小演員,說白了就是還是雛鳥,得等劇團的老前輩或者投資人找到劇目跟著出去當配角,賺來的那么一點,大頭還都給了劇團,留給他們的僅僅就指甲縫里的一點。 蘭燭聽與她比較熟悉的同組的小芹說,海唐跟劇團里簽的合同是按照合伙制的合同來的。這就說明在團長眼中,在劇團眼中,海唐是能夠獨立成角了,團長更是鉚足了勁的討好著她,海家本來在這行里就有人脈積蓄,更何況她最近多次跟江昱成同進同出的關系的,不由地讓人浮現連篇。 劇團里的大多數人都是見風使舵的主,原先還以為住在玉坊的蘭燭是二爺安排進來的人,如今一看,原是他們會錯意了,這其中的許多人,跟個撲火的飛蛾子一樣,抖了抖翅膀,就都圍到海唐那兒去了。 跟蘭燭較為姣好的小芹也是個南方人,看到這副場景,倒是替蘭燭生上氣了。 “阿燭,你別理會他們,都是一幫趨炎附勢的主,我看那海姑娘,也沒有他們說的那么神,不就比咱們出身好些,學的流派更地道正宗些,但我聽那唱腔也不過如此嘛,就說白素貞大罵許仙那段,軟綿綿的一點力道都沒有,跟我比,也就半斤八兩的水平,更別說跟你比了?!?/br> 幾個月下來,大家私下里聽老師上課的時候,互相也都有所了解,雖然劇團里的其他成員對于蘭燭的來歷都有所非議,但對于她的手眼身步法和唱念做打的技術都是佩服的,她天賦最高,課余也更努力,即便是再挑剔的老師,遇到她了也能賞識得與她多說個兩句。 一來二去,蘭燭雖然沒上過什么大場子承擔起什么大角色,但在一眾同級別的師兄妹中,的確是出類拔萃的那一個。 蘭燭壓著腿,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我哪能跟海姑娘比,她能給劇團帶來的資源比我能給劇團帶來的收益大多了,她能簽個合伙的協議,那也是她的能力?!?/br> 小芹靠著壓腿的桿子,“什么能力,我看就是巴結男人的能力,海家雖然是世家,可那都是她們太爺爺那輩的事情了,海家在京戲這行當的影響力,早就沒了,要沒有江家那位給她引這個路子,她不過就是個沒吃過社會飯的大學生,說到底,還不是靠江……” 小芹說到這兒,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她從桿子上起來,有些局促地不知道該把手往哪里放,“對不起啊蘭燭,我不是說你,我沒有那個意思的……” “沒事?!碧m燭擰開瓶蓋,對著喉嚨灌了幾口涼水,擦過額間細密的汗珠。 小芹小心翼翼地打探著蘭燭的神色,眼神探究,在遇到蘭燭的目光時,又縮了回去。 蘭燭看出她的心思:“你想問就問吧” “那我真問了?!毙∏蹓阎懽?,“阿燭,你還住在戲樓胡同嗎?” “嗯?!碧m燭沒否認。 “他長的真有那么好看?” 蘭燭腦子里出現的是他墨色的瞳孔和凌厲的線條,她笑笑,“你不是見過嗎?” “我只是遠看,遠看他像是塊不摻和雜色的玉,他遠看好看我自然是知道,但是我想知道,他近看好看嗎?近看的時候,他的眼睛是什么樣子?皮膚是什么樣子?說話的聲音又是怎么樣的?” 蘭燭隨著小芹的話語不由地在自己的腦海里搜尋著那些斷斷續續的片段,他的眼睛狹長,極為古典,伸出手把玩器皿的時候,白皙的骨節膚質下是淡淡的青褐色毛細血管,冷不丁的說起話的時候,像是編磬沉鳴而起。 蘭燭只是搖搖頭,“不經常見面,有些想不起來?!?/br> “你們不經常見面嗎?” “不經常見面?!?/br> 小芹帶點不安的追問,“阿燭,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戲樓胡同換了新的人,我是說如果,比如說海唐那樣的,如果有一天,她想住進去,那位爺,會讓你把位置騰出來嗎?” 會嗎? * 其實小芹說的沒錯,在外人看來,海家是京戲的世家,但從她太爺爺之后的那幾輩,早就不從事京戲有關的行當了,等到她這一輩的時候,小時候才在無意中遇見了原先她太爺爺的親傳弟子王仁雪,原先默默無聞的王仁雪如今已成大家,海家這才撿著這高枝再次在京戲行業把梨園世家的旗幟豎起來,聚集所有的資源一心把海唐往這條路上送。 海唐自己也算爭氣,這么多錢砸下去之后藝考也入了國戲,頂尖學府里出來的專業生,手眼身法步自然不會差。 蘭燭來到槐京城沒幾天之后,就站在國戲的外頭,久久地看著那來來往往與她一般歲數的年輕人自由地出入這對她來說殿堂般的校園里。 蘭燭試過,她當年的藝考成績和文化課成績,入國戲,綽綽有余。 不過蘭志國家里那位當家的覺得,這行當在于練,不在于學,要那大學學歷干什么,從前也沒見走街串巷的這個唱曲的,有什么大學學歷的。 她擰著蘭志國的耳朵說,家里錢是多的沒處花了嗎? 蘭燭有時候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沒上過大學,也沒關系,起步不一樣,大不了就是多吃些苦,少一些名家老師的指導,只要勤加練習,她總能追趕上去的。 只是京戲圈子在象牙塔那套和混社會這套,差不是一丁二點。 就像小芹說的,若沒有江昱成,這行當里有名有氣的角那么多,誰又會輕易捧一個國戲大一學生的場。 雖是如此,但海唐也在劇團掛了名,時不時的出現來上一下劇團開的訓練課,蘭燭與她的碰面并不多。 劇團好歹也出過幾個角,在民間藝術團里也算是有些名氣,團長偶爾還能請幾個角來給蘭燭他們這些未出師的學徒們講講課。 這里頭蘭燭覺得講課講的最好的,最能一針見血的要數年約四十的中年青衣演員孫月老師。她看過孫月老師在劇院演出時的錄像,她扮演的白蛇一角,惟妙惟肖,講起課來也是入木三分。 孫月本來是受人之托還吳團長一個人情這才接了來他劇團上訓練課的任務,她本來沒報什么希望,畢竟時代已經不同了,料想有天賦又勤奮的孩子,基本上都在國戲院里,至于這些外頭的野生劇團的學生們,能成角的,也不多。 不過她幾次課上下來,倒是對那個叫做蘭燭的女孩子印象很深。 她站在人群中,身形氣質極為出挑,孫月知道,那種精氣神是靠多年的自覺鍛煉的經歷累計起來的,她也見過很多大青衣,但很少有年紀這么輕,舉手投足就頗為老成的。她單單瞧蘭燭的眉眼,便知她上妝了以后扮相一定極美,只是她身上,總是有一種朝內萌生的感覺,做戲曲的人,若是胸懷不闊,格局不大,往后上了臺,恐怕也難成氣候。 即便如此,孫月也是愿意教她的,不為別的,就為了她一聽就懂,一練就會的天賦,或者這也不是天生的,而是她在看不見的地方經過無數次訓練而形成的后天的“天賦”。 作為老師,她是惜才的。課后,她把蘭燭叫到一邊。 “蘭燭,下個月,片區有個新人賽,第一名有一場登臺的機會,你感不感興趣?” 蘭燭正在那兒對著鏡子練習動作,聽到孫月叫她,連忙過來,又聽到這樣的好消息,激動的連嘴巴都忘記合上了,“我嗎?我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