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京一夢 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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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燭一下車,就有人引薦她到偏客廳休息。 偏客廳對開門,滿屋光亮,暖光燈把家具裝上一層金漆,烘得蘭燭全身暖意洋洋的。 門開了,從外頭進來三個人。 最前面的那個男人,一米七八的個頭,穿了一身西裝但依舊規正不了他腳步的輕盈,像是有些著急,推開門就過來,眼神一直落在蘭燭身上。 他身后跟著一個大約模樣三十左右的女人,眉骨深邃,美艷大方,跟朵深夜盛開的虞美人一樣,明媚搖曳,蘭燭只覺得她眼熟,但是想不起來在那里見過。 直到蘭燭看到最后進來的人的時候,她的眼神才有剛剛的事不關己的打量變成莫名其妙的小心翼翼。 距離上次見江昱成,大約有半個月了。 他一進來的時候,她周遭的空氣就開始靜謐下來,一切似乎都會回到那個夜晚。 她跪在地上,聲音青澀地發抖,那真是她唱過最難聽的《游湖》。 三人落座,還是中間那個女人先說的話,“人都特地過來了,說吧,想讓人家唱點什么?” 王涼反應過來,想都沒想就說,“要下午那個,你再把下午耍棍的再耍一遍?!?/br> 耍棍?蘭燭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她尋思,這位爺,大抵是不懂戲的,既然不懂戲,點她過來大概就是尋個樂子。 算了,今晚就當一次猴子吧,她剛要問人要根棍子,卻聽到坐在最后面的江二爺幽幽開了口。 他沒抬頭,像是興致使然,“唱個《大登殿》(1)吧,王寶釧那一段?!?/br> 蘭燭有些躊躇,倒不是這《大登殿》她不會唱,而是這場戲講的是薛平貴登基成帝,王寶釧被冊封為皇后時候穿蟒帶冠,但她今天簡單穿了個女帔,唱這一段實在是不太像話。 江昱成似是看出來她的心思,“無妨,就這樣唱吧?!?/br> 王涼讓人送了茶水瓜子來,翹著二郎腿跟旁邊的助理說著小話,時不時朝著蘭燭抬了抬頭。 燈火搖曳中,蘭燭深吸了一口氣,而后摒除了所有雜念,背過身去,轉身再開嗓時,整個人就不一樣了。 “講什么節孝兩雙全,女兒言來聽根源……” 從講字開始,在毫無開嗓潤嗓準備的前提下,聲音圓潤純美,尾音悠揚,字重腔輕,暫且不論唱功,就這樣的嗓音條件,那是天賜的瑰寶。 她一開嗓,原先坐在后面不見神色的江昱成眼底眸子微微一動,而后,原先挺直的脊背離開椅背,微微向前。 她這一曲,倒有些讓人分不清王寶釵寒窯苦等丈夫十八年后,換來的到底是喜還是悲了。 她夸著丈夫新娶的代戰公主“代戰女打扮似天仙,怪不得兒夫他不回轉,被她纏戀一十八年”;夸著原先是乞丐的丈夫“到如今端端正正、正正端端,駕坐在金鑾”,苦等十八年后終于等來了大登殿上這大圓滿的結局,但是看戲的人怎么評,怎么斷,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王涼雖不懂戲,但眼前姑娘這手眼身步法極好,他拍手叫好,一回頭,卻看得烏紫蘇的眼紅紅的,眼底似是水波轉運。 美人落淚倒是讓他覺得自己左立不安了,他寬慰到,“小姨娘,這就是你不懂戲了,大登殿說的是個喜慶的大團圓故事,您傷感些什么?莫不是你們做演員的,淚腺比我們發達些?” 烏紫蘇收了眼淚,隨意地嗔怪王涼,“你懂什么!”而后她轉過來問江昱成,“二爺是行家,二爺以為如何?” 蘭燭的心頓時就提到了嗓心眼。 她這會比開嗓前還要緊張,不知道為什么,讓江二爺評價她的時候,她就會變得尤其緊張,好像自己心底那些不服氣的細胞重生后要叫囂著證明自己——那天晚上不是她真實的實力。 蘭燭也隨著烏紫蘇的眼神看去,只見江昱成不知何時燃起了一支煙,他撣了撣煙尾,那煙灰就跟霜雪一樣無聲地掉落在暖色的汪洋里,而后再吞吐一口,出來一句不輕不重的話:“有幾個字沒有送出來,有幾個字,也沒有收回去?!?/br> “哪個?”王涼似是有些不服,“二爺您是不是雞蛋里挑骨頭了?!?/br> 蘭燭心里微微咯噔,她吞了吞口水,竟然有些不太敢直視江昱成的眼睛。 江昱成掃過她的臉,“雙、全、收的不夠干脆,金鑾二字,后面的尾音拖到什么程度,你數清楚了沒有?!?/br> 蘭燭頓時臉上一陣guntang。 她以為今天就是走個過場,應付一下這幫富家子弟尋她玩樂的心思,在表演上的幾個細節上,的確是偷工減料了。 卻也只有那一點點微小的差別,尾音沒有拉滿,后期乏力坍塌,從前她偷懶的時候,連職院的老師都沒有發現,如今這幫所謂的票友面前,卻被江昱成拆穿了。 想來江二爺,不只是一個票友那么簡單。 “您這也太嚴格了,她是我客人?!蓖鯖鲲@然不太高興。 蘭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倒不是因為江昱成不給面不捧場,只是后悔為什么剛剛沒有盡全力。 “得?!苯懦尚π?,揮了揮手,“我掃興了,你們繼續吧,不早了,我得回了,不然雪再積起來,甭說開車了,就連走,我也走不回去了?!?/br> 說完他推開門,走了。 王涼也不挽留,而是跑到蘭燭身邊,“甭理他,咱們說咱們自己的,話說你條件這么好,怎么不考慮進娛樂圈,唱京劇來錢多慢,這玩意又沒人聽,可惜了你這副容顏,你身段這么好,要不我舉薦你進影視圈,槐京城半個城的影院都是我們王家的,怎么樣?” 王涼的話沒進蘭燭腦袋里,她望著江昱成剛走還沒有完全闔上的門。 吳紫蘇看了看絮絮叨叨的王涼,有些看不下去了,忙把人支開,“您別理他,他就乖張慣了,我讓人把客房整理出來了,蘭燭小姐晚上早點去休息吧?!?/br> 蘭燭微微有些驚訝,“您知道我的名字?” 烏紫蘇宛然一笑,“王涼看上的姑娘,我們自然要周到些?!?/br> 她話里的暗示有些明顯,蘭燭不可察覺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王涼插話到:“這么早就去休息嗎?要不我們去喝酒吧,我知道一個地,全槐京的女孩子都愛去那,你們唱京劇的,活的太古典,那哪行,不如爺今天帶你去感受感受都市潮流?就當我們第一次約會?” 蘭燭動了動嘴唇,沒發出一句話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剛剛江昱成說的“不夠干脆”、“尾音沒有唱出來”,他離開之后,她腹稿打了幾番,腦子里轉的都是怎么樣把他指出的地方圓滿的唱出來。 腦子里模擬了幾次之后,才發現自己這段時間好似是疏于練習了,好像沒她預料的那樣輕松。 他當真是有一針見血的本事。 王涼的話從她左耳朵進又從她右耳朵出,她望著外面漫天大雪,不顧自己還穿著那單薄的戲服,腳下一跌,慌慌張張地朝門外出去。 “哎、哎、哎……”王涼在后面喊了幾聲都沒有喊住人,“什么情況,跟掉了魂似的……” 蘭燭出了門,卻發現外面什么都沒有了,連他走的腳步都已經被大雪覆蓋。 空蕩的庭院里哪有什么人啊。 王家她是回不去了,劇團距離這兒有半個小時的車程,她外套落在劇團,沒錢打車。 她漫無目的地在胡同里兜兜轉轉,這一片的宅院都長的差不多,都是槐京城動輒上億的房產,院子里燈火通明,但沒有一盞燈,是屬于她的。 蘭燭晃了許久,想找個地方先度過這一晚的風雪,正當無望之際,忽然借著燈光在全白的雪地里看到了一團黑色。 她定睛一看,這不是江二爺那只杜高犬嗎? 在這種時候偶遇,蘭燭竟然生出點熟人見面的友好來。 但顯然,黑狗沒有要表示友好的意思,它呲著牙,警告著她不要靠近,而后又拖著長長的尾巴,走了。 蘭燭連忙跟上。 它沒有回頭,不疾不徐地在前頭走著,兜兜轉轉來到一處宅院面前。 蘭燭抬頭,忽然覺得驚喜,她又回來了,只不過這是后門。 黑狗回頭看了她一眼,而后繞過后門,消失了。 蘭燭急忙跟上,她繞過轉角,發現那兒有個半身高的洞口,應該是方便杜高犬進出的,蘭燭往里看了看,發現里面是一個半包圍結構的矮房子,墻壁凹陷處還掛了一個模擬柴火燃燒的發熱壁櫥,里頭墊滿了厚實的羊毛地毯,一旁還散落著幾串瑪瑙手鏈,像是黑狗刁來玩的。 這狗窩矜貴高雅,比她那大通鋪暖和多了。 蘭燭想也沒想,彎腰進去。 杜高犬當然不肯,叫的吠聲盈天。 蘭燭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雙手捂住它的嘴巴,認真地手,“借宿一宿!” 那杜高犬被她突然上手的動作驚到了,反而安靜了下來。 蘭燭見它妥協,放開它,摸了摸它的頭,“乖?!?/br> 只是黑犬安靜下來之后,外頭卻響起一陣清冽的聲音,“貔貅?!?/br> 他這聲音爬上蘭燭的耳稍,引得她脊背發涼。 蘭燭本來可以選擇縮在里頭,一聲不吭,但是她不自覺地往外探了探身。 她剛探出身,抬起頭,卻對上江昱成清冷的眼。 他與她僅有半寸之隔,近到他身上的雪松味沾染著自己的狼狽。 蘭燭盯著他的眼,想從他眼神里看到些什么,但是除了警告、疏離、危險之外,其他關于人的感情,她一樣都沒有得到。 她慌慌張張地縮回身子,手卻被他扣住。 他往里一抻,手指先攀附上她的掌心,而后用一陣蠻力將她的并攏的手指一個一個地抵開。 他半跪著,與她平視,黑傘落在地上,雪公平地落在他們兩個人身上。 他靠近她耳邊,聲音蠱惑—— “選他,不如選我?!?/br> 第9章 蘭燭或許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個風雪交加的夜里,江昱成那與一匹雪狼相差無異的瞳孔,他的瞳孔里印著十九歲那樣的單薄的自己,單薄到她的人生像是一張一折就碎成裂片的脆紙,而他,是一團不發光的火,灼燒她的時候,都不帶聲響。 她以為,他會像那天一樣,帶她去他的房間,駕輕就熟地說些讓她頭暈目眩的話,在那一場只有兩個人的角力戰中占得上風。 但是他沒有,他只是叫來了林伯讓人把玉坊又重新收拾出來,蘭燭再次住了進去。 如果說真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樣的話,那就是劇團里的訓練,蘭燭能公平地分到一套訓練的道具,能擁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屬于自己的換衣間,能在名家大角來做公益講座的時候較為容易的獲得一個名額,團長和組長在跟拍演出的時候,也能把一兩個龍套跑場的角色分給她,除此之外,那些人們口中“江二爺的別樣對待”,沒有在她身上發生過。 她曾經聽說過,江二爺從前為了捧一個花衫,大開浮京閣的門,廣邀四方雅座,一場《天女散花》足足演了三天,紅極一時的那位戲曲演員,走到哪兒論是誰見到她了不得恭恭敬敬地叫她一聲老師,別說一個道具一個換衣間一個名額了,從觀眾到場地再到圍著那一場場戲群里配合的幕后大家們,哪一個不是為那位角做陪襯的。 蘭燭知道,那些人在觀望,觀望江二爺的態度,觀望這槐京城里的動向。 她要說不羨慕那位花衫,那是假話,未開智堅持到她現在這個年紀的,要說對這行沒有眷戀,對成角沒有渴望那是不可能的??梢亲屗灰怪g,乘著江二爺的東風,成了名滿槐京城的角,面對著曾今輕視過她的人,她不覺得出人頭地,反而是滿身愧疚。 那天女散花的戲極美,但散落的花也只美那一剎那,不信的話,再問起那位曾今名動槐京的花衫演員,還有任何一個人記得她的名字,知道她現在去哪了嗎? 蘭燭知道,命運的任何一次饋贈,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她要做的,就是讓自己更值錢,這樣命運最后跟她算賬的時候,她還不至于輸的太難看。 白日里,她去劇團里排練,到了夜里,林伯會派司機接她回來。 這天蘭燭乘著夜色回來,卻在院子門口的隔斷墻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聽到動靜,她轉過身來,黑色羊毛氈帽下是一頭濃密的烏色卷發,玫瑰色的唇蜜在暮色里倒映著屋里的燈火,站在那兒明媚動人。 蘭燭后來才知道,她叫烏紫蘇,幾年前在娛樂圈熾手可熱,事業最高峰的時候斬獲過最佳女主,卻在同年宣布退出娛樂圈,粉絲和投資人在紛紛扼腕的時候對她的退出也紛紛猜忌,有的人說她嫁入了豪門,再也不用出來拋頭露面演戲了,也有的人說她傍上了金主,還說那最佳女主角指不定有多大的水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