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艾伯特都在沉默。

    他帶著云羽和冰霜精靈繞過了火蜥蜴人的守衛，回到了住處。

    火蜥蜴族不喜歡迦南的大祭司，但他們明白他地位尊貴，是得罪不起的人。所以不管再怎么不喜歡，表面上都要過得去——他們給艾伯特安排了單獨的院落，這次來的客人中，擁有這種待遇的只有他和紅龍。

    到了院子里之后，戴維摘下黑袍的帽子，問道：“要怎么救父親？打劫火蜥蜴人的火山地牢嗎？”

    “火蜥蜴族的地牢在深山里，要穿過火山石林、火桂樹森林、冰雪湖泊以及深山隧道，才能夠找得到地牢。那里設置了重重結界和陷阱，當然，穿過結界和陷阱對我和大人來說不是什么難事?！?/br>
    艾伯特對著冰霜精靈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但是，這次在火蜥蜴族的作客名單上的人，只有我和紅龍有這樣的能力?！?/br>
    云羽：“……”

    不用說，在大祭司和紅龍之間，火蜥蜴族肯定會懷疑前者。

    艾伯特笑著道：“所以千萬不要妄自行動，明白了嗎？”

    戴維和卡洛斯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云羽苦惱地問道：“那要怎么救呢？不能偷……總不能明著來吧？”

    “不能偷，就只能明著來了?！?/br>
    云羽震驚道：“明搶？”

    “雖然我不打算和火蜥蜴族維持什么良好關系?！痹朴鹫f道，“但是……明搶還不如偷呢?！?/br>
    “也不能搶?！?/br>
    艾伯特說道，

    “大人，我知道您不打算和火蜥蜴族友好相處。但是那天還會有別的種族的見證者，您不能將自己置于道德的弱勢地位，那樣的話，您和深淵會在其他種族面前失去威信和名譽?！?/br>
    云羽思索了片刻。

    “您要用所有見證者都認可、都會偏向您的方式，從火蜥蜴族手上奪下冰霜精靈王?！卑貙υ朴鹫f道，“失去了一個種族的認可，就要奪下更多種族的認同。失去了一份好處，就要奪得更多的東西?！?/br>
    第96章

    云羽和冰霜精靈驚訝地看著艾伯特。

    艾伯特回望自己的主人, 他輕聲問道：“有什么問題嗎？”

    他的語氣耐心又溫和，似乎不管云羽提出什么問題和異議，他都愿意慢條斯理、抽絲剝繭地和她分析清楚。但他其實并不是一個溫柔的人, 迦南的大祭司不可得罪——這早已是世人的共識。

    “沒問題?！?/br>
    云羽回答道，

    “我就是覺得……艾伯特不是敵人真的太好了?！?/br>
    既要占好處，還要面子上過得去——火蜥蜴的酋長如果聽見他們的對話, 應該會忍不住破口大罵的吧？

    艾伯特失笑，問道：“我很可怕嗎？”

    這句話一出, 純血和混血的冰霜精靈已經忍不住要點頭了。

    “從敵人的角度來看的話, 是非?？膳??！?/br>
    云羽對他說道, “但是我們是站在同一側的，我只會覺得非?？煽??！?/br>
    艾伯特淺笑著，以十足認真的態度向她說道：“大人，我不可能會與您為敵的, 永遠都不會?！?/br>
    云羽點了點頭：“我知道?！?/br>
    ……

    夜晚很快到來。

    冰霜精靈們在艾伯特的院落里選了房間歇下了。他們已經連續很多天吃不下睡不好了，現在大概是過于緊張, 疲憊到了極點, 竟然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不過他們睡得并不安穩。

    戴維不停地皺眉, 而卡洛斯一邊睡一邊流淚，不知道是夢見了什么。

    云羽悄悄地在窗外看過他們，然后翻上了屋頂。

    夜風從桑格利火山的山巔流淌下來，攜雜著微冷的雪的氣息，涼爽又舒適。

    艾伯特坐在屋頂上。

    他迎著風，金色的長發和雪白的羽翼被吹得輕輕搖晃。

    艾伯特看到了爬上來的云羽, 問她：“您不休息嗎？”

    “有點緊張, 也有點興奮, 睡不著?！痹朴饘Π卣f道, “我每次做大事前都會這樣……我以前參加過比賽，決賽的前一夜我熬了整宿?！?/br>
    而且現在的她并不需要睡眠，比以前更能熬了。

    艾伯特點了點頭：“然后呢，您贏了嗎？”

    云羽嘆了口氣：“輸了?！?/br>
    “唔……”艾伯特沉吟道，“沒關系，這一次會贏的?！?/br>
    云羽說道：“必須要贏，不能輸呢……”

    艾伯特說道：“會贏的?！?/br>
    云羽望向遠處，她看見了山巔的白雪，也看見了山間的火桂樹——這些樹從還是種子的時候，就受到了豐富的火元素的浸潤，所以它們會呈現出火焰的顏色。不只是外皮，就連樹芯也是火紅色的。

    “艾伯特?！?/br>
    云羽思索了很久，才開口問道：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艾伯特怔了一下，他望向云羽，表情中是顯而易見的驚訝。

    他有點無奈：“我明明沒表現出來?！?/br>
    “我或許不該問，但是我總覺得，對你的不開心視而不見不太好?！痹朴鸨P腿坐在屋頂上，她看著艾伯特，銀色的眼眸里月光流轉，她問，“是因為紅龍嗎？”

    艾伯特點了點頭。

    “我們只能算是關系很一般的朋友吧，或許連朋友都稱不上。我在迦南，她在龍山，很少會面，書信往來的次數兩只手就能數過來，都是為了委托事情?！?/br>
    他低下頭，對云羽說道，

    “但得知她快要死了的時候，我還是有點感慨和難過?！?/br>
    云羽坐在一邊認真地聽著。

    “她活了接近兩萬年，長壽，力量強大……”

    艾伯特對云羽說道，

    “就好像一棵巨樹，我誕生時，那棵樹就在那里，我長大了，那棵樹也在那里……然后它老了，活力一天比一天衰弱，不再煥發新枝，甚至漸漸死去……”

    艾伯特似乎有點描述不清楚那種感覺。

    但云羽大概能夠明白，她說道：“你以為會永恒存在的事物，將要逝去了？”

    艾伯特回答道：“對，就是這樣的感覺?！?/br>
    云羽低下頭：

    這確實是一件非常難過的事情呢……

    “不過也沒關系?！卑貍冗^頭，看著尚且年輕的主人，說道，“正如紅龍所說的那樣，我還擁有永遠不會逝去的人和事物?！?/br>
    云羽歪了歪頭，問道：“怎么變成你安慰我了？”

    艾伯特沒有說話，只是對著她笑。

    ※

    雖然說著能熬，但后半夜的時候，云羽還是睡著了。

    她夢見了連綿起伏的紅色山川。

    它們是炙熱的，暗紅色的巖層下，巖漿像是血液一樣流淌。流淌在四肢百骸的熔巖賦予這片大地特殊的財寶（數不清的寶石），卻也讓這里寸草不生。

    云羽眺望向遠方。

    她的視線穿過了山川、湖泊、江河，落在了一片白雪皚皚的原野上。

    如同山川一樣巨大的冰藍色巨龍，他踩過雪原、認真地印下一個又一個腳印，有時候還會追逐自己的尾巴。更多的時候，他會抬起頭，對著風雪里的身影撒嬌：

    “奧古斯特，快來陪我玩！”

    掌管冰霜的神明溫柔又無奈地看著他：“你想玩什么？”

    龍擁有碩大的身形，卻像個幼稚的孩子：“騎馬的游戲！你來背我吧？”

    神明用慈悲又和藹的語氣告訴龍：“你會壓垮我的?！?/br>
    “你是個神明，你怎么能這么沒用？”龍不高興地甩了甩尾巴，掃起一片雪末，最終他還是屈服了?！鞍?，好吧，那就換我來背你，你上來吧?！?/br>
    冰霜之神抬起手，撫摸龍的頜骨，輕聲道：

    “你真是個懂事的孩子，艾爾弗雷德。但是我今天有事，不能陪你玩?！?/br>
    龍耍了脾氣，不再理會祂。

    神明笑了笑，從呼嘯的風雪中走出來。

    云羽在風雪外看見了熟悉的人——吟游詩人格羅弗。

    不，不太一樣。

    她認識的吟游詩人格羅弗十分地不修邊幅，雖然擁有著年輕人的外貌，卻邋遢地像個中年大叔。而夢中的格羅弗穿著紋金的紫色長袍，拿著繁復的手杖，他矜貴又優雅。

    格羅弗看著從風雪中走出來的冰霜之神，又看向風雪中追逐尾巴的龍，他對冰雪的神祇說道：

    “不管看多少次，都覺得他是個很可愛的孩子?！?/br>
    冰霜之神說道：“他的確很可愛?！?/br>
    格羅弗說道：“不要惹可愛的孩子傷心，奧古斯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