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嬌嬌 第127節
馬車前方的黑衣人讓開一條道, 魏楚環一身玄色騎裝,鐵罩遮半面,露出的一雙眼里盡是恨意與怒意, 她手中持弩,只需扣動扳機,便可取了馬車中人的性命。 車夫將馬車門打開, 撩起車簾,商辭神色淡漠,不見一絲懼色。 魏楚環眼眶通紅,“商辭,我一向知你卑鄙狡詐,今朝仍舊防不勝防,你恨的是我,何不沖著我來?” 商辭淡淡道:“縣主此話何意?” “你還想狡辯?阿羿落罪入獄,已被押送長安,可你的檢括之舉絲毫未亂,竟像是一早猜到了會有此番意外,甚至已另尋替補,有條不紊。你敢說你不是早有預謀,敢說你不是惡意為之!” 商辭面不改色:“為君謀事,本該有備而行,若稍有動亂便沒了章法,下官又如何得圣人信任?縣主僅憑這一點便污蔑下官,是不是草率了些?!?/br>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蔽撼h冷聲應道:“商辭,我只問你,贓銀現在何處?” 商辭嗤得一笑:“下官若知道贓銀在何處,也不必審問蕭世子了。不過若是縣主找到了贓銀下落,倒是可以告知下官,下官定會竭力為世子脫罪?!?/br> 魏楚環眼神一沉,緩緩抬弩:“你若不交贓銀下落,便只能交你的命了?!?/br> 商辭紋絲不動,泛起冷笑。 魏楚環心緒大動,對準商辭就要下首。 “縣主想清楚了?你今朝若動了手,就不止是你夫君,武隆侯府,甚至連桓王府,怕是也要惹上麻煩?!?/br> 要拿捏一個人,必然是掐著對方的要害下手。 商辭顯然掐的很精準,魏楚環渾身一僵,手上的動作已然遲疑。 “你……你說什么?” 商辭冷眼看著外面的女人,扯了扯嘴角。 “下官賤命一條,縣主拿了也就拿了。只不過,縣主這一動手,下官安排的暗衛會立刻將這里的消息傳至長安城,屆時所有人都知道,桓王之女,武隆侯府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身份尊貴的初云縣主,公然弒殺朝廷命官?!?/br> 魏楚環瞳孔輕震:“你……” 商辭微微傾身,手肘撐在腿上,好整以暇看著車外的女人。 “下官與縣主也算是相識多年,雖談不上深情厚誼,但對縣主的為人處世,多少了解了一些?!?/br> “縣主心有抱負,自從前起,便一心想要成為下官師母那般的奇女子,甚至想效仿男兒建功立業,日月爭輝?!?/br> “可縣主似乎到現在都還不清楚,你們桓王府,乃至于你自己,是何等的處境?!?/br> 魏楚環緊緊蹙眉,還保持著瞄準的姿勢:“你胡言亂語什么?想威脅我?” 馬車里響起男人的一聲冷笑,商辭慢慢靠向座背,坐姿悠然:“不是威脅,是提醒?!?/br> “桓王帶兵鎮守邊關多年,為圣人親兵之一,勞苦功高并不假,但誰又知道,圣人每年僅僅是為了維持對邊關親兵的軍餉供給,就要與忌憚他手中兵權的朝臣對付多少個回合?!?/br> “國庫空虛的確還沒到刻不容緩的地步,若真到了入不敷出時,第一個受到影響的,便是鎮守邊關的親兵。所以圣人才會如此注重增收之法,也必須未雨綢繆。如今好不容易到手的稅銀丟失,圣人又如何不怒?” “比起君臣互疑毀其誼更令人遺憾的,是君臣之間的信任固若金湯,卻因一方大意有失,眼睜睜看著另一方因己之過,腹背受敵,悲慘衰敗?!?/br> “所以,無論哪一方,都該小心翼翼收藏鋒芒,步步為營,不可有分毫錯漏?!?/br> 說到這里,商辭略微停頓,他看著逐漸呆滯的魏楚環,動身下了馬車,一步步來到她的面前。 商辭身高修長,昔日卑微勢弱的男人,如今負手而立在魏楚環跟前,竟攜來一股冷冽迫人的氣勢,讓她險些向后退卻。 走的近了,商辭的聲線更低沉沉,也更冰冷:“若我是你,只會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規行矩步,愛惜羽翼,不讓自己出半點錯漏、不讓人抓到自己乃至于桓王府的短處?!?/br> “可你呢,這么多年都不曾變過,心比天高,張揚跋扈,卻連誰在保護你都看不明白。魏楚環,你真的,愚不可及?!?/br> 魏楚環終是沒有撐住,向后踉蹌兩步,眼神一空,徹底失了底氣。 即便商辭沒有指名道姓,她也清楚他說的是誰。 李歲安。 他說,李歲安一直在保護她? 魏楚環啞聲問:“你為何與我說這些?你既對我有防備,也未必會死在我手上,但若我動了手,你不是正好將消息傳回長安,讓我桓王府身陷輿論?” “為何?”商辭笑了笑,眼底藏了幾分微不可察的苦澀,開口卻尖酸:“自然不是因為我與縣主有什么情誼。只不過是我知道,若真讓你肆意胡來,到頭來,奔波費神的,只有安娘罷了?!?/br> “魏楚環,若你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尊敬愛護你的父親,還請你將你那膨脹的抱負收一收,至少現在,你不適合去做任何事,只適合老老實實,夾著尾巴做人?!?/br> “啊,對了?!鄙剔o話鋒一轉:“你今次來,應當是為了你的夫君,武隆侯世子吧?!?/br> 魏楚環還未將商辭前一刻的告誡咽下,又被他這番話說的渾身一僵,自她眼中透出的緊張,極大程度上的取悅了商辭。 商辭沉沉的笑起來,大發慈悲道:“看來是了,那我這里有一則趣聞,或許能和縣主說一說?!?/br> 魏楚環有些窒息。 眼前的男人,的確已不是當初那個輕易被激怒,滿身廉價傲氣的窮酸書生。 商辭:“誰都知道,此次稅銀失竊,武隆侯世子的嫌疑最大。就在今日,下官偶然得知,原來世子爺與縣主成婚之后,因為不知名的原因,手頭一度緊張?!?/br> “從前,世子爺一擲千金,宴請賓客都是常事,成婚之后,別說是出錢宴客,他連應酬都少之又少,甚至在朝中頒布了抽貫各道留州錢,以提京官俸祿的政令后,高興了許久。這些,可都是有目共睹?!?/br> 魏楚環臉色煞白,惡狠狠瞪向商辭:“放你的狗屁!阿羿是武隆侯府世子,豈會在意那些小錢!你想用這種無稽之談給他定罪,未免太荒謬了!” “是啊,下官也很好奇,堂堂武隆侯府世子,怎么會連應酬請客的錢都沒有。僅憑這點說法,的確不能直接給世子爺定罪,可它在這個時候被抖出來,當真是一份微妙的佐證啊。畢竟,許多人犯錯,都是一時糊涂頭腦發熱,誰知世子爺是不是太久沒見過銀錢,忽然過手那么多錢,沒忍住呢?” 魏楚環氣急,揚手就要扇他,商辭眼神一厲,伸手一抓,直接搡開。 魏楚環趔趄幾步,被護衛扶住,可她的理智竟像是被震亂,眼淚瘋涌,怒吼道:“你到底要怎么樣!你有什么就沖著我來,若阿羿有三長兩短,我要你陪葬!” 商辭漠然的看著這個發瘋的女人,搖了搖頭。 “原來,縣主也會因失去心愛的人這般癲狂痛苦??稍趺崔k呢,縣主此刻的心情,恐怕不及下官十之一二?!?/br> 魏楚環流著淚,已顯弱勢之態:“你到底想怎么樣……” 商辭靜靜看了她一眼:“既然縣主誠心誠意的問了,我不妨給縣主兩個選擇?!?/br> 魏楚環眼神微亮,仿佛看到了希望,她上前兩步:“什么選擇?!?/br> 商辭眼中浮起戲謔的笑意,“好說,第一個選擇,是縣主鄭重的為當初的所作所為向下官道歉,下跪磕頭,下官可以考慮,在此事上秉公處理?!?/br> 此話一出,魏楚環的眼神幾乎要殺人。 “放肆!”王府護衛對著商辭就要拔刀。 魏楚環:“退下!” 饒是她此刻恨不得將商辭碎尸萬段,仍是忍了下來:“第二個選擇呢?” 商辭從善如流的點點頭,朝她邁了一步,說出第二個選擇:“依照下官猜測,縣主話說得再狠,到頭來,還是要求能幫你的人。那不如縣主此刻便回去,讓能幫你的人來與下官談,如何?” 魏楚環盯著商辭,眼神忽然一變,在極盡的憤怒之中,竟像是窺伺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放聲大笑,這笑甚至讓商辭生出了幾分惱火。 “縣主笑什么?” 魏楚環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商辭,你道貌岸然的跟我說了這么多,到頭來,還是懷著這點卑劣齷齪的心思???你不過是想嚇唬我,嚇得我什么都不敢做,然后去求jiejie是不是?你知道jiejie不會見你,所以你讓我替你去找她?哈哈哈哈——” 商辭眼神一冷,忽又松了神情:“縣主也可以選別的,不是嗎?” 魏楚環慢慢歇了笑聲,眼神一點點沉下來:“商大人說話算話嗎?” 商辭挑了挑眉:“什么?” 魏楚環抿了抿唇:“是不是我選了一,你便遵守諾言??” 商辭的神色玩味起來。 “縣主,不可!” “誰也不許過來!”魏楚環呵退護衛,死死咬住牙,每個字都似磨出來的:“商辭,你最好遵守諾言,否則,我絕不放過你?!?/br> 商辭眼看著魏楚環彎下雙膝,眼神中情緒微涌。 昔日驕傲的縣主,竟也落得給他下跪的下場。 千鈞一發間,一把長刀攜破風之力從旁襲來,精準的釘在了魏楚環和商辭之間。 魏楚環大驚不已,整個人失重向后一跌,一屁股坐在地上,驚聲呼痛。 王府護衛當即上前,一面扶起魏楚環,一面緊盯著動靜來源之處。 小道邊的暗林里緩緩走出一個纖長人影,玉藻不慌不忙,沖兩方人抱拳一拜:“奴婢奉夫人之命,在此恭候商大人?!?/br> 商辭神色一動,眼神四顧,似在尋找什么。 前方,一輛馬車從道路盡頭緩緩拐了出來。 馬車簡潔樸素,與尋常往來的商旅車輛無甚不同。 馬車停在兩方人面前,玉藻轉身行至馬車邊,隨著車門打開,伸手去扶車里出來的人。 魏楚環看到歲安,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下一刻,又像是有一股十足的底氣從腳底沖向靈臺,她猛地瞪住商辭,似在挑釁。 歲安下車走過來,目光掃過兩方人馬,眼見并無動手之相,心下大定。 “商大人,環娘年輕,又與蕭世子新婚燕爾,情意nongnong,此番蕭世子出事,她難免沖動多疑,若方才有什么失禮之舉,還請商大人體恤,莫要見怪?!?/br> 她既然開門見山,顯然是知道魏楚環來這里堵他。 只是一句“失禮之舉”,未免將魏楚環的行為描述的過于禮貌了。 商辭緊緊盯著歲安,眼中情緒波動,儼然已無對著魏楚環時的冷漠。 他喉頭輕滾,澀然道:“怎會見怪?!?/br> 歲安沖他微微頷首,看向魏楚環,“上車,我送你回去?!?/br> “我不回去!”魏楚環想起自己來此的主要目的:“jiejie,是他刻意陷害阿羿,他沒安好心!” “環娘……” “縣主口口聲聲說下官刻意陷害,”商辭忽然開口,聲音極冷:“那縣主不妨說說,下官因何要陷害與我無冤無仇的武隆侯世子?” “你自是……”魏楚環話都到了嘴邊,再次被打斷。 “魏楚環,我讓你上車?!睔q安一改往日的和氣,聲音微沉。 魏楚環咬唇,向商辭嘲諷道:“你以為jiejie不知嗎?她知道的清清楚楚!你以為我承認什么,便可為你證明什么嗎?你別笑死人了!商辭,你自己做的選擇,便要自己負責?!?/br> 這話終于在某種程度上刺激到了商辭,有那么一瞬間,他竟覺得自己回到了過去。 魏楚環,就是她,永遠繞在安娘身邊,說些討厭的話,做些討厭的事。 而那時,他的確驕傲又敏感,將自尊心看的比天還高,以至于對她的厭惡,也一并遷怒到了歲安的身上,將她的好意和愛意,全都誤會成別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