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嬌嬌 第14節
入眼是座荒屋,透過窗戶可見外面已經入夜。 屋內沒有生火,適應后也能看清,他被捆了手腳,屈膝坐在地上,背靠冷墻。 李歲安挨著他,也是相同處境,好在身無外傷,意識清醒。 門口守著兩個蒙面人,謝原試圖套其來歷,以尋自救對策,奈何這兩人活似木樁門神,只守不應,謝原問了幾句,無果,只好放棄追問,轉而詢問李歲安。 “李娘子可知這些人的來歷,或有何線索?” 歲安學謝原壓低聲音:“我也不知?!?/br> 謝原默然。 他們醒來,對方不聞不問,他們交談,也不管不顧,像是防著被他們套出什么線索。 明著問不出底細,便只能用誆的了。 謝原略一思索,目光鎖定在李歲安身上,忽道:“可謝某覺得,對方像是沖著李娘子來的,你再想想,只有知道主謀是誰,才知如何談判自救?!?/br> 歲安微愣。 謝原聲音比剛才大了些,似乎相當心焦意亂。 他……在遷怒嗎?還是害怕? 見歲安不語,謝原越發顯出焦慮與急切:“李娘子別忘了,過了今夜就是春神祭,李娘子是圣人欽點的春祭福女,萬眾矚目,你若缺席,圣人必問行蹤,此事便將鬧大。你便是為了自己的清白,也該好好想想!” 暗色中,門口那兩人同時有了動靜,雖然細微,但謝原還是察覺了。 他們在聽。 正當謝原打算繼續引導李歲安時,沉默的少女忽然問道:“你什么意思?” 習慣黑暗后,視物越發清晰,謝原甚至能看清李歲安蹙起的眉、緊抿的唇,以及她渾身上下突兀生出的尖銳感與夾雜其中、若隱若現的委屈感。 這與她此前所表現的乖巧無害截然不同。 “謝大郎君!”歲安拔高嗓門,是情緒催動所致:“你現在是在怪我?是要將所有的責任歸于我?是我得罪了人引來災禍、害你有此一劫?” 三個問句,氣勢層層拔高,一聲更比一聲尖。 謝原給問愣了。 這李歲安,眨眼間撒潑功力暴漲啊。 “不是……”你冷靜點。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歲安兩腳在地上蹬啊蹬,哭喊起來。 女人的情緒如海波翻騰,一浪蓋一浪,飛快攀升,下一刻,歲安渾身上下都開始演繹著一種叫做崩潰的情緒—— “分明是你將我約出來才被這些歹人暗算,你怎么不說是你自己得罪了什么人連累了我!這與我有何關系!我要回北山!我要回北山——” 最后一個字化作尖銳叫聲,守門的二人倒抽一口冷氣,飛快抬手捂耳。 謝原緊挨風暴源頭,整個人當場麻掉。 他甚至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聽,在李歲安的尖叫聲中聽到了類似飛禽鳴叫之聲。 謝原沉下臉,努力朝外間移動身體,與李歲安拉開距離。 “把她的嘴堵上!”連守門的蒙面人都忍無可忍,打算對李歲安動手了。 就在兩人起身走過來,越過謝原的瞬間,原本對李歲安一臉嫌惡的青年眸光猛沉,眼中只剩凌厲冷意。 他從醒來便開始以內勁掙脫繩索,雙手已然自由,此刻正捏著兩塊房梁上掉下的瓦礫碎片。 在他們碰到李歲安之前,他可從兩人背后擲瓦飛xue將之定住,以搏生機。 正當謝原準備動手之際,外面忽然傳來男人的大喝聲。 他喊的是屋里二人的名字,詢問發生何事,用的是東南沿海一帶的方言,嘟嘟噥噥,與官話差太多,一般人根本聽不懂。 謝原的偷襲計劃戛然而止。 他飛快將手腕上的繩索重新繞好,瓦礫入袖,面不改色的坐了起來。 門被踹開,一個高大的黑影走了進來,還是用方言—— “你們兩個在干什么?” 一人直接用身上的干糧堵了李歲安的嘴,另一人解釋—— “霍哥,這女人太能叫了,我耳朵都要穿了!” “就是,堵上也好,不然招來追兵就麻煩了?!?/br> 霍嶺沉默不語,忽然轉頭看向一旁。 謝原凝視著霍嶺,目光不閃不避,帶著不加掩飾的探究和審視,似乎很想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霍嶺瞇了瞇眼,并不理會,繼續用方言和同伴交流:“她是貴人嬌娘,能經得起幾番折騰,人得活著,否則我們拿什么去春神祭?” 兩人一聽,還沒反應過來,貴人嬌娘李歲安忽然嘔了起來,伴有呼吸困難之相。 她的樣子實在嚇人,謝原忽然想起關于李歲安身患隱疾的消息來,根本來不及思考,大吼道:“李歲安身患隱疾,眾所周知,你們這樣會弄死她的!” 霍嶺眼神一變,直接上前,仿佛沒用力就將地上的少女拉起來扛上肩頭,接著一通猛聳! 這幾下太給力,李歲安長嘔幾口,嘴里的干糧全吐了出來。 暗色之中,歲安怨種般的眼神悄無聲息朝謝原的方向瞪了一眼。 霍嶺做完急救,將人放下,歲安輕呼:“疼……好疼……” 她開始哭起來,梨花帶雨,非常投入,情到深處又開始干嘔,聲音之撕裂,面色之痛苦,委實可憐。 霍嶺忍無可忍,換成官話問道:“你到底哪里疼!” 歲安:“這位大哥,你別殺我,我不會跑的,我爹娘有很多錢,你要多少錢他們都會給你,我手疼,腳疼,背上也疼,地上還有蟲子咬我……你……” 少女淚如雨下,凄凄慘慘:“你能不能把繩子松一松,我想坐到床上……” 霍嶺閉了閉眼,忍耐怒氣,伸手將歲安的手腳都解開,“不許再哭再叫,否則我毒啞你!” 嗯嗯嗯! 歲安點頭如搗蒜,手腳并用爬上那張位于房間最里的舊床。 她縮到床上,用破舊的簾帳把自己遮住,一副怕的不能再怕的慫樣兒。 總算消停了。 兩個蒙面人解脫的舒了口氣,跟著用方言交談:“霍哥,其他兄弟呢?” 霍嶺:“都已遣散,這事與他們無關?!?/br> “咱們什么時候動身?” 霍嶺默了默,說:“午夜動身。 ” 其中一人看向謝原:“他怎么辦?” “這人會功夫,很不好搞,霍哥,要不要先……” “不必?!被魩X果斷搖頭:“把他弄暈,留在這里即可?!?/br> “霍哥,剛才這兩人想打聽我們的身份,猜測是誰對他們動手,因為相互猜忌才吵起來,這不就和我們之前想的撞上了嗎?這丫頭背景硬,只要咱們隨便制造點線索,讓她家里的人知道是誰綁了她,肯定能把這人弄死!” 霍嶺的目光轉向床幃方向,歲安已經縮到最里面,安安靜靜,求生欲極強。 就在這時,屋內響起幾聲沉笑。 霍嶺三人懼驚,看向笑聲的來源—— 謝原已撤了偽裝,扯開的麻繩握在手里,屈膝搭臂,坐姿閑適,開口竟是與他們無二的方言:“那在下,先謝三位壯士不殺之恩?!?/br> 他聽得懂! 霍嶺忽然想起謝原剛才的樣子。 尋常人若是聽懂自己本不該聽懂的東西,多會閃躲掩飾或裝傻充愣,唯恐被察覺。 可此人卻大大方方直視他們,唯恐旁人瞧不見他眼中的探索和疑惑,反而令人放松警惕,毫無顧忌的用自以為旁人聽不懂的方言交流。 對面幾人不說話,謝原便主動開口,用的是地地道道的方言:“若我沒有猜錯,這位娘子并未得罪你們,你們不過是想借她殺出一條面圣的血路,借她來引起轟動?!?/br> 霍嶺眼神發沉:“是又如何?!?/br> 謝原:“在下只是好奇,以往也有人前來長安擊鼓鳴冤,血書攔駕,總能引起重視,幾位壯士有何種冤情,要以這等悲壯之法同歸于盡?” 他往里一指:“從你們動手綁她開始,無論原委如何,都已經是死罪。難道幾位沒有想過,你們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可能尚未達成目的,就先送了性命?!?/br> 霍嶺聽進了話,但并不代表認同,冷笑中溢出譏諷:“擊鼓鳴冤?血書攔轎?若地方官清廉愛民,何須苦主跋山涉水入京鳴冤、血書奪目?若國君賢明,何以養出草菅人命的貪官污吏?該死的人總得庇護,無辜之人只能枉死,縱然字字泣血,亦不過是廢絹罷了!” 血書?廢絹一份? 謝原心頭一動,忽然想到什么。 霍嶺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壓了情緒,最后警告:“我不打算殺你,但并不代表能一直忍你,不想死就安安靜靜等在這里?!?/br> 謝原臉色沉下來。 這些人態度很強硬,根本沒得談。 他們和那些尋常告御狀的苦主不同,或者說,他們根本不信什么御前告狀。 出手就抓李歲安,若她有何不測,必然引靖安長公主和李耀震怒,待追究起來,什么案子都得翻開,始作俑者有多少庇護都得陪葬。 這才是他們的目的。 李歲安,兇多吉少。 謝原面色沉重:“壯士鳴冤,卻要先傷無辜之人,于她來說又是何等冤枉?!?/br> 霍嶺冷笑:“你們這些高門子弟,生來錦衣玉食,哪里知道民間疾苦。享用著最好的一切,卻從不曾回報。今以她一命來救下更多無辜之人,值得!不過你說得對,她是無辜,我自會以性命相抵?!?/br> 謝原提醒:“不止你,你帶的人,一個也跑不掉?!?/br> 霍嶺身后二人連忙用官話表態:“我等豈是怕死之人!與其窩囊忍耐,不如轟轟烈烈鬧它一回!” “然后呢?”謝原忽然反問,霍嶺一愣。 “幾位壯士心懷大義,不惜以命相搏來要公道,可這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