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靄靄冷雪隨風吹散一片蒼茫,綿延萬里山脈橫切中土大地,世人稱此脈為阻界。 于北長年覆蓋霜雪,樹林高聳參天,雖天寒地凍卻是天地靈氣豐沛之處,妖精鬼魅藏居山中修練;于南四季轉化,土壤肥沃,凡人建立王城,國泰民安;于東多為山脈高峰,修道者常流連山腳,據說神仙就住在其一的無垢峰上;于西則是人不踏足、妖不親近之地,終年天候炙熱,雖匯集大小川流卻寸草不生,更因一座噬王府而避之唯恐不及。 銹紅鐵鍊佈滿府墻,從朱簷筆直地垂盪于半空中,鍊底纏著爪鉤,掛在上頭無不是骷髏便是破碎尸首,府中景色灰敗蕭瑟,種植于庭院里的梨花木枯朽倒斜,蜿蜒流水停滯無聲,哪處都覆了塵灰,毫無生氣。 不知空蕩多少年,忽地一陣急促腳步聲打破了漫長靜謐。 "水玉,火玉,趕緊著,殿下就要醒了?。⑸泶┸饺丶t衣裳的女子柳眉輕蹙,不知對著誰說話,提著裙襬急匆匆繞過回廊,忙道:"石逸把燈點燃,華仲先燒水去,若巧趕著把院子收拾收拾,這模樣讓殿下瞧見怎么好。" 也不知哪里陸續傳來回聲,一個個遵從應答,又一個個聲音驚呼殿下醒了。 "琴蝶姊姊。"墨黑木門前站了對女子,模樣如鏡面倒影一模一樣,生得清秀并不妖艷,分別穿著紅與藍長衫,恭敬地對來人深深拜見。 琴蝶見了她們也是相當歡喜,笑著給她們順了順發,柔聲道:"多年不見meimei生得越發標緻了,"分別捏了捏她倆的臉頰,道:"殿下睡得極久,這回兒怕是還沒清醒,咱進去就守在榻邊,可別驚動殿下,明白嗎?" "是,琴蝶姊姊。"水玉、火玉應了聲,跟在琴蝶身后踏進塵封許久的臥房。 說也奇怪,噬王府空了將近八百年,外頭庭院早已寂寥,但屋內卻連絲毫塵埃也不見。富麗堂皇屋內極其奢華,一張檀木雕龍桌、兩張鳳棲椅、紅木八仙小柜擱在窗邊、黃花梨高足方花架擺在門旁、紅漆描金彩繪五屏風敞立墻側、玄鐵四灣雕花床于房內正中央,上頭鋪蓋金蠶絲幔,更別提擺設的稀奇珍寶,將幽黑房內映著淺青光暈,如置深海般玄妙。 不出半盞茶時間,金蠶絲幔后方隱約有些動靜,一抹纖細影子緩緩支起上半身,同時遮掩的絲幔從兩側撩開,露出床榻主人的真面目。她身形消瘦透了股倦態,一襲華服玄裳襯得身分顯赫,靛色輕紗左右挽在手邊,墨黑如瀑的發絲隨意散落,素凈面容不施胭脂,略顯蒼白的玉肌添了絲涼意,一雙如火灼燒過的紫紅眼眸從來都讓人望而生畏,此時捻去七分戾氣,透了股雍容華貴、妖而不媚的氣質。 "琴蝶叩見殿下。" "水玉、火玉叩見殿下。"三人不約而同恭敬說道,跪地靜待發落。 床榻之人慵懶地撥去額間碎發,三兩下將紊亂發絲整齊地盤在腦后,以一隻槐花玉釵牢牢固定。她漫不經心地左右看了看,臥房還是老樣子,氣味、擺設和沉睡前并無異處,只是她似乎睡了太久,腦袋都有些混沌了。 "這有七百年了?"她閉眼揉了揉太陽xue,覺得身子骨松散。 "回殿下,至今正好一千年。"琴蝶恭敬地跪著,語氣不卑不坑。 女人聞言先是一愣,隨之露出恍然笑意,勾起的唇瓣彷彿漾著漣漪,眼角彎如月勾,將身上肅殺之氣一掃而空,添了絲柔意。她額首喃喃自語,自顧自下床敞開門扉,赤著腳踏進院子,原先蕭瑟庭院哪還有荒廢之意,此時正花紅柳綠、流水潺潺,四周彩蝶紛飛、蟲鳴鳥叫,盛如春臨大地之態。 "我睡了這么久,都過去一千年了,"女人在庭院里來回渡步,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半晌又眉開眼笑,朝身旁三名女子道:"瞧,我睡了一千年這兒都沒變,哎,我睡了這么久,可曾有人欺負你們?" "殿下坐鎮于此,誰人膽敢挑釁。"琴蝶笑魘如花地回道,心想天地雖大,可沒人會蠢得來搗兇神惡煞的老巢,尤其她們殿下曾經血洗凡間五百年,是個活生生弄出人間煉獄的邪魔,當年只要有魂魄的全不夠她塞牙縫,就連上仙都收不了,阿貓阿狗又怎敢招惹。 前骨紜聽聞琴蝶的恭維毫無反應,只是遠遠地望向南方,紫紅淡漠的眸子淌著一絲流光,幽幽地問道:"阿蝶,我睡前在關武坡撿的狼崽怎么沒了?"她稍稍側頭,柔順發絲蓋了半隻眼,眸光含笑卻讓一旁女子驚慌紛紛跪地。 "回殿下,那頭狼妖幾日前被挖去妖丹,神形俱滅,"琴蝶拽緊衣袖,又道:"虎龍窟橫空出世一位魔君,近日大肆捕殺修為有成的妖,吞其妖丹修練。"她抬眼望向前骨紜,只見對方搔著下顎,眸光眺望南方狀似思考。 "可惜了,我還挺喜歡那頭小狼崽。"半晌,前骨紜惋惜地搖了搖頭。 琴蝶見前骨紜并未動怒,便示意水玉、火玉將不久前凡間發生的異狀告知殿下。 "秉殿下,"水玉、火玉不如琴蝶長年追隨殿下左右,因此說話間難免怯懦,道:"五日前凡間靈光乍現,屬下探查是從虎龍窟傳出,不知須屬下潛入細查?"倆人額頭貼地,靜待發落。 萬事萬物皆有陰陽,有善便有惡、有悲就有喜,當年她屠殺凡人和妖物,血洗人間大釀災禍五百年,上界派仙人意圖收拾她,一邪一正打了七七四十九天兩敗俱傷,她掐熄斗焰與其約法三章,從此退居噬王府不再過問世間,如今也過了數千年。 她坐擁西方,上仙固守東方,正好陰陽平持。 怎么憑空殺出個魔? "甚好,"若非那道驚天動地的靈氣將她喚醒,只怕她會繼續睡下去,既然被吵醒了就該活動筋骨,恰好出現個后輩,肯定是要結識一番,"暗中探查有失禮節,"前骨紜長袖一揮,道:"水玉、火玉,備齊大禮,刨幾顆上好妖丹,咱們可得親自拜訪。" "是,殿下。"倆人應諾隨即退下。 琴蝶見兩個meimei離開,轉首前骨紜悠哉地撩起裙襬,踏著玉足在清澈流水中漫步。 "殿下,恕屬下冒犯,您親自前去虎龍窟,怕是會驚擾無垢峰上那一位。"琴蝶說得語重心長,雖說天下太平,但這尊大魔踏進中土,只怕要引起軒然大波。 "你說她?"前骨紜頓了頓,晃著腦袋笑道:"放心,我沒想惹事生非,就是隨意走走看看,我這魔身當然不能踏進中土,但,"她朝琴蝶伸出一根指頭,道:"就一分元神她是察覺不到的。" 琴蝶聽完松了口氣,喚道:"若巧,"她喊完,長廊匆匆跑來名年輕女子,見了前骨紜立刻跪地叩安,又朝琴蝶問好,"若巧,我去準備殿下出府的行囊,你且留在這服侍殿下。" "是,琴蝶姊姊。"若巧生得俏麗,挽著發辮看來脫塵。 前骨紜在水中撥攏幾下,踩著濕淋淋步子往臥房去,"若巧,替我更衣吧。" 雙手拎著裙襬,門扉自行敞開,跟在后頭的若巧順手掩上黑木門,一回頭前骨紜已散落滿地衣裳,瞞不在乎的裸身站在小妖面前。若巧不過幾百年修為,常聽聞火玉、水玉姊姊說殿下如何威風,心中早有仰慕之情,如今見到殿下衣不蔽體地站在自己身邊,臉頰立刻燒紅一片。 "若巧,你說我該穿著貴氣些?還是樸實些呢?"前骨紜隨手翻出紅木八仙柜里的衣裳,輕紗綢緞一時漫天飛舞,柔紗飄降后是名身形嬌柔,玉肌勝雪的女人,她每個眼神,每道聲音都似勾魂般輕撓著,讓人不禁沉醉。 "殿下穿什么都美。"若巧說的是心里話。 前骨紜聞言,柳眉一挑,輕笑:"嘴倒甜。" 若巧服侍前骨紜穿戴整齊,銅花鏡前女人一襲玄色滾金綢紗,系著暗紫繡花纏腰,長發整齊地梳理于腦后,拿掉槐花發釵喚上玉骨釵,襯得墨中透亮,衣裝雖樸實卻不掩渾身肅殺之氣,那雙紫紅眼眸稍稍一瞥,足將人醉倒七魂嚇退三魄。 若巧被前骨紜迷得七葷八素,轉眼發現案上擺了塊同心玉佩,溫潤如凝脂的色澤飽滿,引得若巧伸手去拿,她想殿下配戴玉珮肯定是畫龍點睛,不料玉佩握在手中卻像烈火灼燒,手一松玉佩就摔在地上。 若巧見玉佩落地,嚇得腿軟匍匐在地,深怕惹殿下不快,怎知前骨紜非但沒責罵她,還緊張柔聲地頻頻安撫,"怎么了?有沒有事?疼不疼?”若巧心中感動,眼角含淚地抬起頭,卻見前骨紜萬般疼惜地拾起玉佩護在掌心。 "沒事,沒傷到,親一親就不疼了。"前骨紜邊說邊吻上同心玉佩,像是呵護什么至寶般又是安慰又是憐惜。 "殿下?"若巧不可置信,那分明只是塊玉佩,冰冷毫無感知的玉佩。 前骨紜神情一頓,轉眼掐著若巧將她懸在半空,若巧被掐得無法喘息,雙腿不斷踢擺,臉色痛苦又錯愕,前骨紜側眼冰冷地瞪視她,那雙眼中只剩最深戾氣,紫紅色澤并非火光而是流淌的鮮血。 掌心一握,妖身瞬間爆裂,殷紅與腥臭瀰漫奢華房內,琴蝶感知魔氣焦急地將門敞開,正好被噴濺滿身血紅,她瞪大雙眼驚恐地看著一室狼藉,又見前骨紜渾身乾凈并未染上朱紅,手中持著塊同心玉佩。 "殿下恕罪,琴蝶教導不周?。⑺B忙跪地惶恐說道。 前骨紜慵懶地扔下一顆妖丹,笑道:"讓水玉、火玉不必麻煩,就拿這當獻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