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六 全軍覆沒
黃鶯停歇蔥指,呂湘音淡笑逗弄鳥兒。 華美廳堂里寂靜無聲,五名男人屈膝半跪,無人敢發話,只有鳥兒婉轉輕唱,以及呂湘音斷斷續續的嬉笑聲。宵漆玉雙手負背,神情冷清的站在呂湘音身邊,她的身份特殊,雖助魔教,卻又非魔教之人,堂堂碧玄宮大弟子,竟在這當起了軍師,如此違背師命之事,卻無法從她面容上看出一絲迷惘。 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你說……"黃鶯拍翅飛起,呂湘音收回視線,"辰堂鶴把洛傾城藏了起來?" 語氣慵懶,完全沒有一絲訝異,反而像談論風花雪月般豪不禁意,廳中男子聞言,他雙手抱拳,魁武身子突然跳起,面色哀愁,卻又怒氣衝衝。想起當今盟主辰堂鶴,他便咬牙切齒,恨不得仰天怒吼。 "那個偽君子!沒用的軟腳蝦!明知洛傾城殺了我派弟子,居敢窩藏殺人魔頭?。⒛腥酥v道弟子時,忍不住大嘆口氣,爾后豎起劍眉喊道:"白道萎靡,不如投靠魔教!還請教主替我派弟子報仇!抓出那個妖女五馬分尸!教她嘗嘗身首異處之味?。?/br> 男人吼得口沫橫飛,黃鶯在廳里繞了幾圈后停在呂湘音肩頭,只見她美眸半瞇,彷佛走神。纖手輕擺,一旁小丫頭立刻上前扶起呂湘音,擺衣坐正,睡意正濃地打了幾個呵欠。 "吾讓你做些事……"呂湘音隨手抽出腰間匕首扔在男人面前,"多殺幾個人,最好挑些有名望的人下手,若是江湖中人更好,然后傳言出去,說洛姑娘入魔瘋癲,殺人不眨眼。" "可洛傾城被辰堂鶴藏起來,只怕這話……沒人信。"男人皺眉,有些不解。 呂湘音聞言,仰頭笑了幾聲,銀鈴般的聲音煞是好聽,可惜聞聲令人發毛。 "吾做事,還需要掌門大人指點嗎?"神情一凜,霸氣逼人,"只管照吾所說,讓更多枉死罪名掛在洛姑娘名下,吾要她代罪,聚攏兩道仇家,到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男人闔上大嘴,連忙拱手道是。呂湘音柳眉微蹙,雙手一揮,小廝立刻請男人離開,呂湘音看厭了男人血氣方剛,她更喜歡嬌巧黃鶯,亦或是身邊溫柔淺笑的宵漆玉。側頭,呂湘音換了姿勢看向身邊佳人。 "宵姑娘,吾要你找出洛傾城…"語音微頓,淡道:"然后放了她。" 會逃的猛禽,才有狩獵的價值。 既然洛傾城已背負黑鍋,在添上一兩句間言碎語也不為過。白道投靠魔教,魔教擁護惡人,惡人卻冤枉被害,兜轉幾圈,好似狗追著自己尾巴,轉暈了頭也不過原地繞圈,白忙一場。無所謂,江湖也不過如此,如何做惡多端,也只是多死幾個人罷了。 宵漆玉領命,微額首,蓮步離去,她并未離開魔教,而是繞到霧封穀一趟。尋兒替她開了門,宵漆玉面帶微笑朝她點了點頭,一身玄衣很快地沒入漆黑密道中,瞧她氣質冷清又神秘,尋兒有些癡傻,凡接觸過宵漆玉的人,無不對她傾醉,可惜她的心從來不對外人敞開,只有惜福紅意外地闖入心房,從此霸佔了整顆心思。 腳步無聲,遠遠地,惜福紅坐在籐椅上打著瞌睡,身邊一把鋤頭擱置墻上,日陽下,嘴角擒著一抹淺笑,比宵漆玉虛偽的柔情,更讓人喜愛。站在籐椅邊,宵漆玉伸手沿著椅背摸索,緩慢地,碰觸到惜福紅的肩頭,這次,她并無依賴鬼靈,而是單純在漆黑中尋找那盞明燈。 名為惜福紅的明燈…… "唔……"嚶嚀幾聲,惜福紅晃了晃身,被擾清夢似的抗議。 宵漆玉勾起寵溺淺笑,手指更撫上惜福紅的臉頰,柔軟觸感讓她忍不住捏了幾下。恬靜的霧穀午后,碧玄宮大弟子有失平日莊重,捉弄起霧穀女娃,甚至留戀指間溫暖,順著眼簾、鼻尖然后嘴唇,逐一記牢她的容顏。 "唔嗯…"惜福紅擰了擰眉頭,微微睜開睡眼,望見宵漆玉時,還以為在夢中,疑惑道:"宵…姑娘?" "對不住,把惜姑娘吵醒了。"說歸說,指尖依舊不肯收回,悄悄撫上惜福紅眉間,卻反被她一手握住,掌心溫暖,宵漆玉沒有拒絕,任她牽著,"在下奉命,要出趟遠門,這幾日不會下穀了。" 臨走前,她想再多陪惜福紅一回兒。 "遠門?要上哪去???"打了個哈欠,惜福紅牽著宵漆玉的手左右擺動。 宵漆玉聞言,忽然緊閉雙唇。 "怎么了?宵姑娘…是要上哪去呢?怎么臉色這么差?"惜福紅見狀,有些擔憂地站起身,她三年里雖長高了些,卻還是不即宵漆玉眉眼,略仰頭,惜福紅疑惑地說道,"可是什么危險的地方?是湘音讓你去的嗎?" "在下要去找個人…"宵漆玉稍微停頓,緩氣道:"去找洛傾城。" "…洛傾城?"惜福紅喃喃自語,隨之仰起頭道:"這樣阿,那你路上小心,既然瞧不見,要不多帶個隨侍吧?讓我和湘音談談,讓你帶幾個人一起上路可好?" 也忘了嗎? 早知道惜福紅忘了過往,沒想到連她最怕的洛傾城,也忘得一乾二凈。 嘴角勾起淡笑,有些諷刺,也有些心酸。 "無妨,"宵漆玉搖了搖頭,"時候不早,在下也該出發了。" 順了順惜福紅發絲,宵漆玉走得瀟灑。她腳步從容,面上柔情消逝,徒留冷清儒雅,才剛離開密道,便和剛要入谷的薛百花打照面,來人一身華美衣裳,與宵漆玉一襲玄衫勁裝行成強烈對比,一位如暗夜里的彎輪明月,一位是五彩鮮艷的枝頭鳳凰,兩人站在一塊兒,堪稱人間佳景。 "在下奉命找尋洛傾城。"宵漆玉面對薛百花,毫不猶豫脫口而出。 如她所料,薛百花渾身猛地一顫。 不是怕洛傾城,而是…… "神醫大可放心,呂姑娘并無讓在下將洛傾城抓回。"宵漆玉淡道,卻惹來薛百花一記瞪視。 洛傾城是阿福最怕的人,再者,洛傾城那股霸道脾氣,任誰都受不了。 宵漆玉朝她額首,翩然離去。呂湘音沒讓她殺了洛傾城,縱使讓她殺人,宵漆玉也不會同意,雖身在魔教,卻秉持不取人性命信念,如此矛盾,卻又怡然自得,此次任務,便是放了洛傾城,讓她背上魔頭罪名,引誘成餌,拉攏兩道紛爭。 翻身上馬,手握韁繩,雖眼覆紗布,卻恣意賓士于樹林之間。這一走,便是三日,待她抵達五尋峰,剛好是武林盟主辰堂鶴離開總舵之時,城間市集說嘴的人到處都是,宵漆玉只須隨口問上兩句,立馬有人將來龍去脈全都講個明白,據她所知,辰堂鶴正因魔教濫殺之舉頭疼,前往梁家院開武林大會了。 "正好。"宵漆玉垂首低喃。 "哎?姑娘說啥呢?"一旁馬廄小廝問道。 宵漆玉將韁繩交給小廝,又掏出幾兩錢道:"還請公子替在下看著馬,這錢您先收下,幾個時辰后在下便會回來。"將錢交付小廝后,宵漆玉漫步離去,不顧身邊吵雜市集,腳步穩當逆行上山。 武林總舵建于半山腰,路雖不陡,門外卻有兩名武漢看門,間雜人等無法入內。 手捻指,口念訣,宵漆玉大搖大擺地從武漢身邊經過,毫無阻攔。 凡人乍看下,還以為宵漆玉是盟主請上門的貴客,但仔細看去,武漢身邊數道黑影,他們并非不攔,而是大白天鬼遮眼,哪里能看見宵漆玉入門?他們能防武夫,卻防不了鬼術之最的碧玄宮,因此宵漆玉才能堂堂正正潛入總舵,不花絲毫力氣。 廳中主位,宵漆玉看似間適靜坐,但她身邊卻圍繞著淡墨黑影,忽隱忽現,竄高鑽低,好似煙霧一陣,偶爾又聚成人形。這些,全是宵漆玉隨侍身邊的鬼靈,凡人無法穿透石墻,這些鬼靈卻能,用來搜查囚犯再好不過。半晌,黑霧逐漸消散,宵漆玉玄袖輕振,離開武林總舵。 深夜,涼風撫過沉靜池面,泛起陣陣漣漪,水中倒影走過一位丫鬟。腳步有些虛浮,目地卻明確地朝偏院走去,她隨手敞開木門,動作熟練地尋到床下的木閘,幾番擺弄,通往地窖的入口順利開起。毫無猶豫,丫鬟腳步僵硬地走下石梯,當她來到洛傾城面前時,依舊沉默不語,只掏出一把鑰匙,二話不說替她解鎖。 數日未進食的洛傾城正半夢半醒,她心中疑惑丫鬟的出現。 當瞧見丫鬟替她解鎖時,洛傾城更是皺起眉頭。是辰堂鶴想通了?抑或這丫鬟看她可憐?不,不是。眼尖注意到丫鬟眼神混濁,洛傾城隱約察覺這是一場陰謀,但她愿意跳入陷阱,而非在此坐以待斃。 鏘喨幾聲,沉重枷鎖摔回地上。剛重獲自由的洛傾城沒有喘息時間,她拉攏身上破爛衣物,行路有些不穩的回到地面上,大步躍出門檻,呼吸到的空氣不再是刺鼻霉味,而是清晰、自由的氣息,洛傾城忽地攅緊拳頭,這筆帳,她定會向辰堂鶴討回來。 無暇耽誤,洛傾城找來下人粗衣換上,她沒了武功,只能暫且喬裝成老百姓,爾后又牽了匹良馬,儘管渾身無力,洛傾城還是咬緊牙關,沿路從總舵沖進城府。月色下,馬蹄聲響亮回蕩,曾經美貌嬌顏,此時只剩憔悴狼狽。 洛傾城一路匆忙,沒察覺繞過城門時,一道熟悉身影就站在墻邊觀望。 "是逃…還是不逃?"朱唇輕啟,宵漆玉喃喃自語。 這次,無論是她還是洛傾城,哪怕連薛百花,都身陷敵人布下的棋局。 一兵一卒,一顰一笑,稍有差錯…… 便是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