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二 何來背叛
薛百花癡狂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凄涼與放縱。 惜福紅望著她鮮血染紅的雙手,已不知該如何安慰。神醫奕瘋奕癲,現在的薛百花又再想些什么?惜福紅猜不透,也無心猜透。殷紅劍身被扔在地上發出鏘!的一聲,驚得惜福紅渾身一顫。 忽地木門被人撞開,來人竟然是許久不見的草兒。 "師父?。。⑶埔姲l狂的薛百花,草兒緊張的喚道。 木兒隨后趕到,見地上染血長劍,心霎時涼了一半。她上前擋去薛百花與惜福紅交錯的視線,草兒立刻默契上前,伸手半強勢的攙扶住薛百花,撕下衣襬裹住血流不止的傷口。 "先帶師父離開,這里我善后就行。"木兒沉聲說道,只見草兒點頭,連忙扶薛百花離開。 惜福紅呆愣的癱坐床沿,直到薛百花和草兒離開,她都遲遲無法回神。木兒見狀,氣憤又無奈。她當初不該將惜福紅帶來,或許讓她病死街頭才是最好的選擇,如今師父不僅受病魔折騰,還為了惜福紅整日費心,無論得到或得不到,都這般痛苦,該讓她死,或不死……都如此掙扎。 "她讓我刎頸自盡……"惜福紅溢滿眼眶的淚水,無聲滑落。 原來,被一個曾經在耳邊暖語過的人教唆自盡,竟會這般難堪。 她的心已經不覺得痛,卻多了分凄涼與感慨。 神醫沒有扔下她,卻讓她自己走,這一走,便永不回頭…… 更絕望。 "師父已經不知什么是對、是錯,既然你還清醒,就不該招惹師父生氣。"木兒明知自己也有錯,卻不肯在惜福紅面前示弱,只是語氣顯然沒以往凌厲,而帶點勸說之意?,F下薛百花宛如任性孩童,只要順著她的意,便能相安無事。 惜福紅卻不肯妥協。 她知道師父想從她身上得到安定,她卻不肯給…… "草兒已經回來,待會兒便會將你送走。"以免釀成大禍。 惜福紅聞言,神情茫然。 "送走……送我去哪?"聲小若蚊,惜福紅當真不知該何去何從。 "去哪都行,讓你留在師父身邊,只會徒增師父困擾,你走也好,眼不見為凈。"這話聽來殘酷,卻如此誠懇。木兒拾起地上長劍,明明只有幾兩重,握在手中卻彷佛千斤,她不禁心想,師父是帶著何種心情讓惜福紅自盡? 實在太悲傷。 抬眼瞥見惜福紅淚濕的雙眼,木兒忽地握緊手中長劍。 "你身上的藥效還在,"反手取出衣袋里的丹藥,木兒遞上前道,"吃了它,夠讓你睡到藥效退,這樣路上也少受點苦。" 惜福紅眨了眨眼,毫不猶豫的拿過吞下。她什么都沒有了,能走便走,留下也沒任何意義,只是她想起薛百花替她擋下那劍,就覺得胸口鬱悶,當時她的確恨薛百花的自私自利,不料神醫反悔阻止,到底薛百花在想什么? 想讓她死?還是不想? 困意襲卷,惜福紅無心多想,她乾脆闔上雙眸,就讓一切隨夢遠去。木兒見惜福紅平穩呼吸,似乎睡得很沉,她將劍收回劍鞘后扔出窗外,然后緩緩靠進惜福紅。望著她寧靜側臉,臉頰上依稀還有風乾后的淚痕。 "這次走后,別再回來了。"木兒垂首低語,是請求也是告誡。 她不愿看師父受苦,也不想再看到惜福紅。 身為師父養育長大的藥僮,她該做的是讓師父安渡馀生。 倘若師父因惜福紅而苦,就更不該將她留在身邊。 送她離開,才是最好…… 木兒暗自替師父打算,當日傍晚便把惜福紅用馬車送走。望著逐漸離去的馬車,木兒的心情更加沉重,因此忍不住伸手牽起草兒,兩人彷佛心里靈犀,草兒沒有責怪木兒,姊妹倆的身影在街道邊顯得渺小,稚嫩的臉龐都有一絲滄桑。 每個人心中都有想守護的人。 兩姐妹只望能保護師父,僅此而已。 車身搖晃,惜福紅漸漸轉醒,她不知睡了多久,剛睜開睡眼,忽地馬車一陣劇烈動盪,沒過多久便突然停下。只聞簾布外頭馬匹嘶鳴,馬夫驚呼一聲也沒了動靜,惜福紅覺得不對勁,剛想是不是遭到土匪攔截,哪知下刻便被一雙手給撈出車外。 頓時天旋地轉,惜福紅藥效尚未退盡,覺得頭暈想吐,卻什么都吐不出來。仰頭,漆黑夜幕下什么都瞧不清,她被人打橫抱著,只覺得那人懷里溫暖,身上的沁香是這么相似,渾沌的腦中來不急憶起,便被人一點睡xue,又昏了過去。 "師妹……這么做可是擄人,這么做…不妥。"低沉男聲響起,步來的是一位身板筆直的男人,正是當今武林盟主辰堂鶴。只見他一身漆黑,彷佛做賊般掩蓋口鼻,手中一隻長劍,身側一匹駿馬。 擄人? 思至此,不自覺收緊懷中人兒。 "是又如何?只要還有點希望,我就不會放棄。"獨特的低沉女音,同樣一身漆黑勁裝的洛傾城回道。她低頭盯著惜福紅睡臉,覺得胸口一熱,那日虎龍密寶開起,失落與焦躁填滿心房,爾后得知惜福紅與宵漆玉一同離開后,更是受到莫名打擊,忽地有種背叛之感。 她承諾過,會放了惜福紅。 又何來背叛之說? "師妹……這消息……可當真?"辰堂鶴猶豫道。 虎龍密寶一場空的傳言早在江湖吵得狒狒揚揚,那日后師妹更是消失無蹤,好不容易洛傾城回來,見到他第一眼便是說要找惜福紅。儘管辰堂鶴心有顧忌,但還是找遍了消息,爾后得知她在薛百花身邊,正好今夜剛要劫人,惜福紅就被送了出來。 "虎龍密寶是假,我也奮力一搏過,這次又算得了什么?"洛傾城抱著惜福紅走向黑馬,一個俐落翻身皆坐上馬背,她讓惜福紅側身在前,牢固的緊抱不放。感受她依在胸前的重量,心就踏實,日前不安焦躁的心情,竟然安定下來。 一種天塌下來也無妨的瀟灑。 辰堂鶴見洛傾城勾起淺笑,不自覺眉頭緊蹙,"師妹,這次可沒虎龍秘寶當藉口,若惜姑娘醒來,你又該如何解釋這般舉動?"師妹心中的執著令人咋舌,她頑固的脾氣并非一天兩天,只是這次…… 看來刺眼。 "解釋?"不料洛傾城冷哼一聲,"對一個惡人僕僮還需要什么解釋?" 只管關起她,囚禁便是。 "師妹!惜姑娘雖是鬼婆僕僮,但如今鬼婆音訊全無,惜姑娘與鬼婆也再無瓜葛,這番說詞未免過于牽強。"辰堂鶴說得振振有詞,他不愿看到洛傾城為了一個女娃兒露出滿足的表情,儘管她對惜福紅總惡言相向,卻難以忽略她對她的種種掛念。 洛傾城聞言,停下欲處碰惜福紅臉頰的舉動。 過于牽強? "師兄希望聽見師妹何種說詞?"洛傾城眼底儘是冰涼,甚至透著一絲危險。 "師兄只望師妹莫要一錯再錯。"辰堂鶴回望,毫不掩飾。 何來一錯?何來再錯? 洛傾城忽然勾起笑容,沒枉費她名傾城,當真美得令人過目不忘。 冷清月色下,她改去往日火紅,一身如墨青衣襯得容顏鬼媚。洛傾城摟緊懷中人兒,力道之大令惜福紅睡顏露出一絲痛楚,但洛傾城卻沒松手,冰涼指尖替她揉開緊皺眉間,眼中卻無任何溫情與眷戀,只因她也不知這般心境為何。 本來她抓惜福紅為的就是開啟秘寶,如今一切結束,她又該以何種藉口留住她? 抑或說,她為何想留下她? 這個女娃當真有趣,不僅被江湖通騙出穀,還被妙手閻羅折騰誤當藥人,更被碧玄宮欺騙,就連受人背叛嘗盡苦痛,還愿意背負鬼婆罪名回到武林分舵,明知沒有后路,也不愿意退縮,秘寶開啟后,她所嚮往的平淡日子也不過夢一場,留給她的還剩下什么?你還擁有什么? 而我又擁有什么? 二十來年可有一日清靜?血屠洛家后,可忘過憎恨? 只怕憎恨已與她性情融合,就連憐憫這個小惡人,都顯得笨拙…… 洛傾城打從心底佩服惜福紅,佩服她可以摔倒后又再爬起來,無論摔得多痛、多深。 "卻又這么可悲……" 這句話隱沒于風中,無人能聞。 辰堂鶴握緊拳頭,接著翻身上馬,"這次……可會殺了惜姑娘?" 他不懂洛傾城,因此忍不住問了一句。 洛傾城揚手策馬,風一陣消失于夜色之中。 可會殺了惜姑娘?洛傾城腦中不斷回蕩辰堂鶴的疑問。 她從來沒有想殺過她,從來都沒有。 "……傷卻比死更痛。"洛傾城收緊手臂,溫暖從胸口傳來。 一個年幼就遭血屠爹娘的女娃兒,在什么都失去的同時,背負復仇重擔。 她瞭解什么是恨、什么是痛……麻木過后卻忘了愛是什么。 可是她明白,有時候傷比死更痛,因此她不會殺了惜福紅,只望能…… 恨她,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