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九 不曾相識
--"好吧,既然惜meimei這么想當個乞丐,那就去吧。" --"你不該再相信我。" --"所以我說了,就要將你騙慘的。" --"這酒是給菱雪的……" --"回不去了。" 雨幕中,惜福紅垂頭漫步前行。她腦中回蕩著許多話語,卻都沒有畫面,僅僅記得隻字片語。咽下一口口水,她喘了幾下累得倒坐在石墻邊,自云璃樓離開后走了多遠?她不記得,只知道雙腿麻木,日頭換成黑夜,黑夜又換成白晝。 不餓,不渴,腳磨傷了也不疼,就連她的心也跟著石化。 曾經不堪回首的往事能令她紅了眼眶,如今再也擠不出一滴淚水。 是心乾涸了?還是堅強了? 沒有答案,只換得一聲苦笑。 額角滑過雨水,惜福紅沒有力氣找地方遮雨,反正她也已經淋濕,乾脆坐在雨中灑脫淋個痛快。若就此死去,也并非壞事,橫死街頭,不就是大多乞丐的結局嗎?或許這樣更好,還有路人能發現她死在這,而不是在荒山野嶺里,連斷氣都沒人知曉,孤伶伶的離去。 是啊……幸好不是孤伶伶…… 惜福紅發現,她不怕吃苦,卻害怕孤獨。 是否在穀中寂寞許久,因此害怕又回到那般寂靜呢? 思緒飄忽間,耳邊雨聲清脆。她闔上雙眼,感受身體逐漸冰冷,連雨聲都彷佛都越離越遠。半睡半醒間,恍惚聽見開門聲,平穩的步伐踏著水花而來,屋內還有嬰孩的哭鬧聲,以及下人忙碌的奔走聲。 "幸虧有您想助,咱家夫人才順利安產。"一道老婦人哽咽說道。 "不必客氣,日后記得三餐煎藥,過段時日便會無恙。"熟悉的聲音響起,惜福紅昏昏沉沉的腦袋卻憶不起是何人。 半晌,耳邊雨聲漸大,打在臉頰上有些生疼。木門闔上,腳步聲不斷靠近,就在身邊不遠處忽然停下,隨之臉上的雨水也更著停歇,惜福紅欲睜開雙眼,卻發現眼皮沉重得令她無法支撐,渾身一回兒冷、一回兒熱,痛苦難耐?;柝蔬^去前,似聞來人輕喚一聲"藥人。" 惜福紅轉醒后,發現身上已換了身乾凈衣裳,周圍也不是街邊,而是簡陋的木屋。她渾身酸痛,剛坐起立刻頭昏腦脹,因此又倒回床鋪,這聲撞擊引得門外人兒注意,只聞木門嘎伊一聲推開,來人竟是許久不見的木兒。 "你病了,喝完藥再睡。"木兒端來一碗藥汁,惜福紅也聽話接過。 口中藥汁苦澀,但惜福紅卻連眉都不曾皺過,一飲而盡。 木兒見她這般模樣,忽然有點感慨。最后與惜福紅道別時,正好是她與施翠煙欲前往武林分舵時,轉眼半年過去,她卻成了這副模樣,當初那個傻呼呼的霧谷小童,竟然落魄成乞丐,還差點病死街頭…… 木兒當真可憐她。 "謝謝,可我沒錢給你……"惜福紅放下空碗準備下床,卻連撐起身都顯得艱難。 "瞧你這模樣,也知道你沒錢,我不是平白無故救你的,"木兒一慣冷著聲道:"我看你大概沒有去處,與其死在街邊,不如替師父盡些微薄之力,日后你暫且頂替花兒照顧師父,等花兒回來后,便放你自由。" 這不是詢問,而是告知。 惜福紅聞言垂下眼眸,最后索性閉上眼不做回應。 "師父寒毒發作,花兒已去尋找暫緩病情的藥材,而我一人無法顧及師父安危,既然你無從去處,就留下來幫忙,師父與你同行一段時日過,也讓我安心。"木兒上前替惜福紅把脈,爾后退離半步,"不過是普通風寒,喝過藥便沒事,待會兒我就帶你去見師父。" 木兒讓她先睡回兒,便離開木屋。惜福紅卻睡不著,她緩緩睜開眼,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徒留暴雨后放晴的黑夜星空,惜福紅沒心思讚嘆夜空星子,反而再次闔眼,無論如何,她眼前已沒有明路,哪條路對她而言,不再有意義,也無希望。 兩個時辰后,木兒又回到木屋,她領著惜福紅走過大半個城,深夜中的城里顯得冷清,寒風呼嘯,惜福紅拉攏衣物跟上木兒的步伐,約莫幾刻鐘,兩人來到最北面一處幽靜又偏僻的城角。 木兒回頭瞥了惜福紅一眼,似乎有些猶豫,最后只搖了搖頭,拉開門板帶惜福紅進入屋內。 前腳剛踏進門檻,立刻一股熱浪襲來,明明是冬日,卻猶如夏日般炎熱。惜福紅張望四周,發現狹窄的屋內竟擺了五個炭爐,難怪如此炙熱。木兒進屋后不再理會惜福紅,她上前半跪在床榻邊,輕聲說了幾句,接著回頭示意惜福紅過去。 "師父,我在路上遇上惜福紅,這陣子花兒外出尋藥,我讓她暫且照顧您可好?"木兒沒掀開白紗帳,因此里頭動靜很難察覺。 惜福紅站在木兒身后,有些擔憂。 神醫向來身子殘弱,又受寒毒之苦,不知她現下狀況如何,是否相當嚴重? 她沒聽見神醫的答復,卻見木兒湊近白紗帳,良久才點頭站起。 "師父同意了,你跟我來。"木兒回頭朝惜福紅說道。 兩人離開臥房,踏出門的瞬間,惜福紅立刻冷得打哆嗦。木兒沒有慰問,只是冷淡的掃了她一眼,接著領惜福紅前往隔壁的小柴房,她敞開破舊門扉,里頭雖然沒有木柴,卻也不像間睡房,冰冷的地板鋪上幾條破被,這就是個窩。 "你先睡這。"木兒說完,讓惜福紅休息。 望著掩蓋上的木門,惜福紅沒有叫苦,她明白自己身分,區區一個頂替神醫徒兒的過路人,還想奢求什么?木兒救她一命,是福?是禍?她坐上破被,將身子縮成一團依在墻邊,困意使她無法多想,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另一頭,木兒安頓完惜福紅后,又忙著替薛百花煎藥,她手里端著熱騰騰的藥汁推門進屋。恭敬來到床邊,她小心的將藥擱在矮桌上,再掀開白紗帳,后頭的人兒面容憔悴,毫無血色。 "師父,該喝藥了。"木兒小心翼翼扶起薛百花,再將藥碗遞上前。 宛如喝水般,幾口藥汁囫圇吞咽。 "……這藥……不見起效……不喝了……"薛百花輕掩唇角,疲憊道。 "師父,這藥雖不解寒毒,但多少有些幫助,不能停。"木兒放軟聲音,像是安撫般說道。自從師父病發后經常喜怒無常,這藥有安神作用,可以讓師父減輕發狂的狀態和次數。 "……木兒……本醫上回交代的藥……可練成了?"薛百花挪了舒適的位置,昏昏欲睡道。 "是,已完成多日。"木兒邊收拾藥碗邊回道。 "……那好,明兒給藥人試了吧……"薛百花打了個呵欠道。 聞言,木兒雙手一滑,藥碗應聲破裂。 "……木兒?"薛百花睜開眼望著錯愕的木兒,一臉疑惑。 "師父,那藥……"木兒有些為難。 "……藥怎么了?"薛百花慵懶的瞇起雙眸,盯得木兒冒出冷汗。 木兒明白師父喜怒無常,卻沒料到師父竟這般無情。那味藥名叫臨仙丹,名子固然好聽,卻是不折不扣的媚藥,從來師父都不替人調配這種低俗的藥物,但因師父前些日子忽然興起,接了城中喜鵲樓的委託,替她們調製出能勾引男人的媚藥。 如今讓惜福紅試藥…… "師父,您說的…可是臨仙丹?"木兒躊躇半晌,問道。 "……對,給藥人吃了,試試效果……"薛百花美眸輕眨,嘴角流瀉一絲笑意。 木兒愣了。師父忘了惜福紅?明明先前還處處護著她,現下竟然讓她試藥?彷佛歲月回逤,回到嶺斜山那時,惜福紅為了救女娃兒甘愿成為藥人,回到師父并未對她心心念念,回到兩人不曾相識時起。 "師父,那是惜福紅。"不是別人,正是您思念的阿福。 薛百花聞言,卻沒有什么反應。 "……草兒,你回答本醫,那可是藥人?"薛百花慢條斯理問道。 木兒聞言,點頭回道:"是。" "……藥人自然是替本醫試藥之人,并無不妥。"薛百花蔥指滑過床面說道。 確實藥人是該試藥,但不同在于那藥人,是惜福紅,師父的阿福。 薛百花見木兒臉上仍有苦色,便打了個呵欠坐起身。 "……木兒,為何猶豫?"薛百花笑問。 木兒抬眼,望著滿臉笑意的薛百花,忽然感到心痛。師父她被寒毒折磨不輕,如今隨意讓她給惜福紅試藥,倘若師父清醒后,見到惜福紅痛苦模樣,定會后悔萬分,所以她才猶豫不決,只望師父能清醒過來。 "……木兒可是不忍心?"薛百花撫過木兒的發。 她確實不忍心,但她是不忍看到師父后悔的神情。 "……木兒,倘若你不想讓那人試藥也罷,"薛百花眼神空洞,忽地扣住木兒的下巴,嬌笑地望著她清秀的面容。薛百花原本妖媚勾人的模樣,如今只剩凄慘病容,連有神的星眸,都徒留混濁漆黑。 "……既然不做本醫藥人,那就,"薛百花湊上木兒耳邊輕道:"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