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五 分道揚鑣
夜幕低垂,入冬后的晚風特別刺骨。 施翠煙手里抱著幾件厚衣裳,都是從白天在街上溜達時替惜福紅買的,早看那身粗衣破布不順眼,今日正好讓惜meimei換上她挑選的衣服,定會非常好看??谥泻咧∏?,施翠煙宛如一個小女娃兒,蹦蹦跳跳的來到惜福紅入住的東廂院前。 不敲門,伸手一推邁入門檻:”惜meimei,jiejie給你拿衣裳來了?!?/br> 抬眼,蒸氣繚繞的臥房充滿水氣,惜福紅剛讓下人送來熱水準備沐浴,自己卻粗心的忘了卡門閂。她身上寸縷未著,背對施翠煙剛進入木桶,上半身赤裸的對著那雙水靈眼眸。 霎時撒了衣物,原先笑咪咪的模樣全然消失:“惜meimei…你背上……” 只見惜福紅蜜色的肌膚上佈滿紅痕,并非蚊蟲叮咬,施翠煙明白那是愛欲之下的吻痕。紅艷綻放,猶如梅花點綴,卻也刺痛了施翠煙的心。倘若是吻痕,肇事者除了宵凄玉外,還能有誰? “這個……我…不是你想的……”忘了要斥責施翠煙魯莽闖門,惜福紅咚的聲浸入溫熱水中,她雙手環胸將脖子以下的身子全泡在水里,一時半刻不知該如何解釋,這段遭遇不但離譜,更難啟齒。 就連平日機伶狡猾的施翠煙,頓時都不免語塞。她的反應過大,震驚表現得太過明顯,半晌,她收拾完情緒,悠悠檢起地上的衣物拍去灰塵,緩步朝惜福紅走去。將衣物擱置床沿,她背對惜福紅不斷深呼吸,壓抑心中欲怒吼的衝動。 “只要告訴我,那痕…可是宵凄玉弄上去的?”良久,她擠出這么一句話。 水聲嘩啦輕響,惜福紅垂首猶豫片刻,回道:”是?!?/br> 簡單一個字,彷佛像將施翠煙扔入寒潭,除了顫抖不已的身子外,心頭更是陷入冰水般又冷又疼。這是惜福紅第一次坦承她和別人有過關係,之前,她懷疑過薛百花和洛傾城,現在她現在幾乎可以篤定,那幾個人,都欺辱過惜福紅。 要是沒有把惜meimei帶出谷,要是她當初就死在機關里…… “這個不是宵姑娘的錯,她也是…”惜福紅艱難的抿了抿唇:”…逼不得已?!?/br> 逼不得已? “哼?!笔┐錈煶靶Π憷浜咭宦?。她不知道兩人去了荒城崗后發生了什么事,但她訝異惜福紅就用四個字帶過,那些留下的傷痛,這么容易就平撫了嗎?女人被寬衣解帶,壓在身下蹂躪用逼不得已四個字就能帶過嗎? 那我呢? 腦中浮現鬼婆的話語,她再清楚不過…… 惜meimei恨我。 “惜meimei,你可喜歡宵凄玉?”施翠煙沒發現,自己的語氣里竟有一絲敵意。 倘若惜meimei說是,她可會按耐不住忌妒,沖出去殺了宵凄玉? 惜福紅聞言一愣,接連搖頭道:”沒有!我沒有喜歡宵姑娘!” 喜歡是什么感覺,惜福紅不懂。但她并不是因為喜歡宵凄玉,才愿意埋藏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她只是不想再被傷害,不想再拿來說嘴,讓一切隨時光流逝,最好就此遺忘。她的反應讓施翠煙松開攥緊的拳頭,幸好她說不喜歡,不然她沒有把握能壓抑洶涌的妒火。 “水要涼了,趕快起來換上衣服吧?!睋Q上甜美笑容,施翠煙回頭笑道。 面對捉摸不定的施翠煙,惜福紅有些不知所措。剛才,她確定施翠煙正在生氣,怎么下一刻又眉開眼笑?皺起眉,她接過遞來的衣物,沒避諱施翠煙的目光,匆匆擦干了身子穿上衣物。 施翠煙的眼神不帶任何欲望,甚至有些疲憊。待惜福紅穿好衣物,施翠煙牽過她坐上床沿,拿過干布替她吸干發尾的水漬。動作輕柔,彷佛像一位看著她成長的jiejie,面對惜福紅的堅強,她除了感慨,更多的是心疼。 “請別把這事說出去?!毕Ц<t絞著衣擺,終于說出口。 她不想讓宵凄玉知道,更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好?!睕]有沒有平時的狡黠,施翠煙一口答應。 擦完頭發,施翠煙讓惜福紅躺進里側,自己則退去外衣,吹息蠟燭后才躺回床榻。惜福紅已經習慣和施翠煙同床共榻,因此沒有排斥,她疲憊的打了個哈欠,翻身就寢,施翠煙卻突然轉過她,扎實的抱進懷里。 “能不能…別這樣?”惜福紅有些彆扭的想逃開,施翠煙卻加重力道。 “為什么?”柔聲反問。 沒料到施翠煙會這樣回答,惜福紅一時愣住。 “討厭我?”挪下身和惜福紅平視,施翠煙認真問道。 這次惜福紅沒有回應,她盯著施翠煙好一回兒,閉眼窩入溫暖懷抱。施翠煙見狀,湊上前在她額頭落下輕柔一吻,然后也閉目假寐。她睡不著,但抱著惜福紅,她至少是安心的,雖然那點安穩難以捉摸,她卻貪戀這短暫的寧靜。 試問,這是喜歡惜福紅嗎? 施翠煙睜開雙眸,幽暗里她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惜福紅燦爛又帶有些傻氣的笑容,早已印入她的心,抹滅不去。 也許不是喜歡,而是濃厚的罪惡感,她這么解讀。 相較于施翠煙的苦悶,辰堂鶴可是相當愉悅。自從他傍晚拿到雙環后,便將自己鎖在臥房里獨自鑽研,連晚膳都忘了用,只顧埋頭于紙卷尋找虎龍秘寶的藏匿點。他將白虎環頭和黑龍環尾合併,發現兩環在燭光下倒映出的影子,型貌就和他收集來的中原古圖非常雷同。 拿出筆墨細心描繪,再將古圖對照,果然相似度甚高。而雙環交接的中心點,正好是虎頭擺動的銳牙,和龍尾甩開的寶珠,竟成了細膩的圖案,貌似山丘中央的洞孔,辰堂鶴當下推測,這便是虎龍窟的所在地。 以紅墨作記,他拿出當今中原圖作比對,發現虎龍窟坐落的位置竟然就在五尋峰不遠處,在五峰之四,名為虛簍峰的山林處。 此峰朝南,其虛嶁峰是五峰之間最矮的,卻是凡人最難涉入的,它天然簍空的山窟穿鑿附會,妄入只怕失了方向,往年常有游士一去不赴反,附近村名為了減少入山的人,便開始傳言山里有妖怪,自此各類謠言天花亂墜,也讓虛簍峰添增詭異色彩。 “原來如此,難怪從未有人發現?!睌R下毛筆,辰堂鶴滿意的拿起地圖。 虎龍秘寶,勢在必得! 翌日大早,辰堂鶴立刻召集了所有人,就連薛百花都來了。辰堂鶴拿出昨夜畫出的圖紙,讓所有在座的人都傳閱一遍,幾個門派掌門看了虎龍窟位置,都露出訝異的神情,反觀執著虎龍秘寶的洛傾城,卻依舊冰冷模樣,別說笑一下,連眉頭都不曾皺過。 “太好了!我們立刻啟程!”獅洪門弟子摩拳擦掌,恨不得插翅飛去。 其馀門派則點頭表示贊同,辰堂鶴喚來小廝讓他備馬。宵凄玉面帶倦容,仍不改溫婉淺笑,她全身上下都包裹層層紗布,看起來頗為嚇人,一旁方琦兒則安靜地攙扶著,秦柯蕓上前朝辰堂鶴一拱手。 “凄玉師姐身中尸毒,暫且先回碧玄宮療傷,日后再與盟主會合?!?/br> “還請宵姑娘放心養傷,辰某定在虛簍峰外等候到訪?!背教铭Q拱手回禮。 宵凄玉并無回話,她脖子上也纏了紗布,恐是傷了喉嚨。方琦兒瞥了站在辰堂鶴身邊的洛傾城,一記充滿敵意的目光毫不掩飾,她雖然責怪惜福紅拖累宵凄玉,但罪魁禍首應該是洛傾城,倘若她沒堅持什么鬼婆使詐之說,惜福紅也不用跟去。 秦柯蕓拜別各派長門,宵凄玉則朝眾人回以微笑,她眼神清淡不帶任何情緒,直到瞧見惜福紅,漆黑的星眸才多了點光澤,她朝惜福紅微微點頭,對方卻沒有任何表示,很明顯的移開視線,不再多看。 唇角一僵,宵凄玉有些愣住。 “凄玉師姐?”方琦兒往前走了一步,感覺宵凄玉不動,回頭喚了聲。 見狀,秦柯蕓蹙起眉頭,”師姐,尸毒不可延誤,必須立即回宮?!?/br> 垂下眼眸,宵凄玉悠悠點頭,便隨兩人離開廳堂。碧玄宮弟子一走,所有人都開始鼓噪,其中獅洪門最沉不住氣,他們一向以拳上功夫打遍武林,修練心法皆是至陽至剛,俏巧與碧玄宮相反。 “和那幫妖女行事真不痛快!”獅洪門大弟子一身糾結肌rou,不滿的啐了幾聲。 “可惜白虎環頭是碧玄宮拿回來的,不可能半途踢開?!币晃簧碇y灰華服的男子搖扇說道,他便是葉家莊代表。雖然葉家以經商為主,卻因上代葉當家和辰堂鶴是忘年之交,因此虎龍窟秘寶,他們也摻了一腳。 金劍派掌門是個年輕有為的男子,他一身氣勢不輸辰堂鶴,早在江湖上有不小名聲,又因劍藝高超,是下任盟主的最佳人選。他秉持白道正義,對碧玄宮曖昧不定的黑白態度,也沒多大好感:”辰盟主,此事怎會與碧玄宮有關?” 辰堂鶴皺起眉頭,一臉嚴肅。他身為武林盟主,自然是白道之首,照理說不該招惹碧玄宮,雖然他前些日子刻意向外隱瞞這事,但如今雙環到手,白道聚集,他也無法含糊帶過。 “百里尸化,所以辰某請碧玄宮幫忙尋找,”辰堂鶴清了清嗓子,眼神無意間瞥了洛傾城幾眼,”碧玄宮牽魂引尸之術是江湖之最,宵姑娘愿意助一臂之力,那是再好不過?!?/br> “盟主說的是?!蹦纤T主一捻白須,點頭回道,”各位不必介意,碧玄宮雖不屬白道,卻也亦非邪教,她坦然將白虎環頭交給辰盟主,看來別無二心?!?/br> 辰堂鶴聽南水門替他說話,立刻笑道:”辰某保證,虎龍秘寶定會均分武林?!?/br>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眾人歡騰。幾個大漢嚷嚷幾句,遍匆忙離開廳堂,接著獅洪門、葉家莊、金劍派和南水門也跟著離開,諾大的廳里鼓噪散去,只剩始終沉默的洛傾城,薛百花坐在位上喝茶,施翠煙雙手環胸靠在柱上,惜福紅安靜的站離眾人一段距離。 “馬匹已準備妥當,各位姑娘不妨準備出發?!背教铭Q揚聲笑道。 薛百花美眸輕抬:”……本醫就在這等徒兒便是?!?/br> 神情有些疲倦,因為昨晚為了醫治宵凄玉,耗費她太多精神。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傷口頗多,或長或短,或深或淺,縫合起來特別費勁,光是處理完那些傷口,她就幾乎體力透支,連去阿福東廂房的力氣都沒了。 施翠煙呼出口氣,牽起惜福紅道:”走吧,惜meimei?!?/br> “…???…嗯?!弊呱耖g,忽然被施翠煙一拉,惜福紅慌了手腳。 驀地薛百花站起身,她剛想追去,卻被一記狠戾瞪視給停下腳步,回頭,竟是洛傾城。她身著赤紅羅裙,腰間一圈長鞭兵器,面容潔白如瑩,眼神卻無比犀利,那身無形的氣勢,讓人不敢恭維。 差點忘了,洛傾城也是個棘手物件。 淡莫表情始終存有一絲高傲,她朝薛百花點頭,道:“就此別過?!?/br> 赤紅掠過,幽香散去。洛傾城大步流星離開,薛百花頹然坐回位置上,她和惜福紅的緣分就此結束,早在她解開鋒霜花毒時就已經沒了交集。掩嘴輕笑,她居然為了一個藥人,險些和猛獸對峙,最終,什么也沒有。 腳步聲走遠,徒留一室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