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可以改造這燭火？仲紋開始琢磨起來。

    仲紋過去只是隸屬于工部的一名工匠，身份卑微，但現在不是了。

    陛下成立了科研院后，仲紋也和其他朝中大臣一樣有了正兒八經的官身，并且因為陛下對工匠之事的倚重，他們工匠的地位也不再是位處末端，如今隱隱已經有要和士人齊名的姿態。

    畢竟現在匠人所學之事, 無一不是天子著書，進行深入指導。

    那些做官的士人有哪個有這樣的待遇？他們這些匠人才是真真切切的天子門生！

    而科研院陛下所給出來的定位, 就是用他們的技能去解決天下人所遇到的困難。

    說是這么說，不過他們科研院之中遇到的困難幾乎都不是天下人提出來的，而是他們陛下提出來的就是了。

    如果白天的時間能更長一些就好了。

    仲紋年事已高, 對于睡眠的需求也少了，入夜后受限于燈火不能繼續鉆研對于他來說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想要改造燭火這事他已經做過很多了, 可還是和白晝完全不能比擬，沒等他這次的思考有什么靈感，他的學生帶來了朝中其他官員那反饋過來的需求。

    仲紋接了過來后，沒有急著打開而是揉了揉自己額頭，知道自己接下來血壓又要提高了。

    天下所有的乙方，在看到甲方提過來的需求，很少沒有飆血壓的時候。

    果不其然仲紋看著那份需求文書，看一條罵一條，一份份的駁回，深切問候了提需求的官員腦子，尤其是仲紋發現這次提回來的某條內容是那么熟悉。

    仲紋把文書往桌上一拍：“探海侯在想些什么，我不是已經駁回了這個要求兩次了，他怎么還提這個事情，哪有可能有器具能夠幾天時間，就能從南澳郡那邊傳遞到京都城的？就是南澳的風，都要大半個月才能吹到京都城?！?/br>
    學生聽見仲紋的話語，遲疑了番，想起探海侯原晏那邊傳遞過來的消息，那些不方便落在文書之中的內容，咬了咬牙，還是頂著自己師父對自己發火的風險對著仲紋說道：“探海侯說，陛下創立科研院的宗旨就是要把所有的不可能變成可能，這通訊時間的問題很重要，科研院這邊哪怕不可能也要去做?！?/br>
    “南澳郡那邊太孤立了，現在有陛下在，有他們在，南澳還會是大邵的領地，但若是年年歲歲大邵的政令來回都要好幾個月，完全沒有任何時效性可言?！?/br>
    “南澳若是有什么災厄，需要朝廷救助，或許要過上半年后才能得到支援，屆時又有什么用處？如何能讓南澳這邊對大邵不生二心？”

    “探海侯說這樣的問題也不僅僅是南澳，現在大邵如此龐大，最遠的地方車馬來回或許都要一年有余，前朝諸王之亂正是京中政令無法下達地方，各王獨自為政，百姓只知王爺，不知皇帝的結果?！?/br>
    “過往大邵各郡府盤踞地方為惡，克扣應繳稅糧也是如此?！?/br>
    “以如今大邵的體量，若不解決此等問題，遲早會重演災禍?！?/br>
    仲紋他們這些人也是有在官學進修過思政的，聽了學生所說的話語，深思之后也認為這事情確實會是如同探海侯所說那般情況。

    其實也不僅僅是通訊，還有物資運輸和官兵行征鎮壓叛亂等等，都是大邵需要考慮的情況。

    不過現在大邵境內火車經過一輪又一輪的改造進化，如今不管是速度還是鋪設的范圍都很不錯了，南澳郡這種遠海的地方不好說，但同在一塊大陸上的，只要軌道上去后，相對來說問題就沒有那么大。

    但政令傳輸問題依舊是存在的。

    仲紋把手中文書放了下來，面對這應該很嚴峻的問題，神色并沒有凝重的感覺。

    “師父？”學生不明白仲紋的反應，對著仲紋不確定地問道，“是要駁回嗎？”

    “先放著，等到明早我入宮去問問陛下?！敝偌y表情并不凝重的原因也是因為這個。

    這個問題探海侯都看出來了，對他們表達這危機之后，也確實是說服了他們，這就表示這個問題是很可能切實會發生的。

    仲紋不覺得陛下會沒有意識到這點，所以想來陛下心中早已經有解決的辦法，只是還未曾告訴他們而已。

    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他們每次完成一個陛下要求的項目研究后，陛下那邊很快就會丟下來一個新的，中間完全沒有帶任何停頓，這說明了陛下那邊早就已經有很多東西沒有拿出來，只是他們人手問題，完成的效率的問題，讓陛下只能忍著一個個慢慢下達而已。

    但仲紋覺得這通訊的問題不應該排在后面，現在有陛下在，有諸位大人在，暫且不會出什么問題，可這怎么說也是關乎大邵存亡的大事，怎么著也應該要排在修路造橋制作大型農機這種事情之前才是。

    投遞了覲見請求后，仲紋很快就得到了準許的通知。

    仲紋作為科研院的院長，在這方面是有優先級特權在的。

    被宦官領到書房之中，仲紋瞅見那明黃色身影，鄭重地行了個禮：“陛下萬安?！?/br>
    “仲老無需多利，朕不是說過，年過花甲的老者不必對朕施禮么？”依舊很年輕的聲音對著仲紋說道。

    仲紋重新起身，看著眼前這已經登基十余年樣貌依舊沒有什么變化的皇帝陛下，語氣緩和著笑道：“臣又忘了?！?/br>
    “仲老其他什么都不忘，就是這事總是記不住?！被实蹞u了搖頭，明顯是沒有相信他的鬼話，但也對他很無奈，對著仲紋比了比自己前頭的位置說道：“仲老請坐，今日來尋朕可有何事？”

    “是探海侯那邊的提的需求?！敝偌y坐下后，緩緩地說道，果不其然在皇帝臉上看到了恍然的模樣，很明顯是知道自己要說的是什么內容，但仲紋還是聽到陛下對著自己問道：

    “探海侯所提何事要勞煩仲老？”

    陛下總是這樣。仲紋想著。

    仲紋是知道傳遞到他這邊的需求，并沒有過皇宮這里，都是直達科研院的，理論上來說皇帝并不應該知道探海侯在文書上說了什么，但現實就是這種理論的事物，對他們陛下來說是沒有半點用處的。

    只是陛下一直在裝傻忽悠他們。

    可陛下作為仙人是那么高風亮節的存在，說謊這種事情對于陛下來說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時不時說漏嘴，或者神情因為謊言不受控制發生變幻的情況，在陛下這邊實在是太常見了。

    陛下從來不愿意承認自己任何神異的地方，便是他們說起，也都只說自己是和他們一樣都是凡人而已。

    世界上從未有什么神仙，他雖為皇帝，也不過蕓蕓眾生之中一員。

    這或許是有什么禁.忌吧。

    真是太為難陛下，讓陛下受苦了啊。

    所有能接觸到陛下的人，都是這樣想著的。

    對于陛下要偽裝自己沒有神異，依舊是凡人這點，仲紋自然是一如既往會配合的。

    仲紋慈祥的一五一十把原晏給的需求說了一番，當然原晏那邊讓自己學生勸說他的內容，仲紋并沒有同樣做出轉述。

    雖說仲紋覺得即便是說了，陛下也不會覺得探海侯說的內容有什么問題。

    陛下對于大家思考研究問題，向來都是很支持的。

    陛下執政以來所有的懲戒，除了那些違法犯罪之徒外，只有無腦根據自己喜好去反對或支持某種事物之人。

    ——這種人就是閑得慌，沒有受過現實毒打的，去基層改造改造，如果還腦子不清楚，就別想著當官了，回家唱戲去。

    據說這是陛下的原話，是誰傳出來的那就不可考據了。

    聽完仲紋的話語，皇帝似乎陷入了思考，過了陣才對著仲紋問道：“仲老的意思是科研院那邊要先做探海侯這事是嗎？”

    仲紋聽到皇帝這話頓時一笑。

    陛下這話語就是直接告訴了他，陛下那邊確實是有解決這個事情的法子。

    不愧是全知全能的陛下啊。

    不知道陛下給出來的他們凡人能用的術法，能幾天就讓他們收到南澳那邊的訊息。

    仲紋如此想著，口中應聲道：“是的，陛下?！?/br>
    “既然這是仲老所想，如今科研院內還能抽得出多少人手來做這事呢？”皇帝對著仲紋問道。

    這自然是抽不出來人的，若是能抽.出來人，他們全知全能的陛下肯定早就給他們下達新項目了。

    “農機項目是否可以先停一停？”仲紋說了個自己認為在科研院之中，可以后延的項目出來。

    農機是個很復合的項目，里頭各種功能的機械都堆砌在里面，若是可以暫停的話，能抽.出來數百研究人員投入到新項目之中。

    “這自然是不行的?！被实酃麛嗟貙χ偌y說道。

    然后皇帝似乎擔心自己的拒絕傷害到仲紋的心，很溫聲地對著仲紋說道：“仲老可是覺得目前百姓們都吃得上糧食了，這農務之事可以暫時不用這么著急？”

    仲紋確實是這樣想著的，農機的用處也不過就是讓耕種更加省力些而已，并不會讓糧食的產量變多，這些過去農戶們能夠做，未來也可以繼續這么做。

    更何況按照科研院這邊研究出來的結果，一臺農機的價格，也不是普通農戶能負擔得起的，仲紋對這個研究目前的產出結果實用性并不是很看好。

    畢竟在仲紋的認知里，耕種就是一家幾口人，守著一畝三分地忙碌的事情。

    仲紋這樣想著，也這樣對著皇帝表達著自己的困惑。

    皇帝卻是對著仲紋笑了笑：“仲老這些年來一直待在科研院之中忙碌，確實很少有出京都城了?！?/br>
    “如今大邵舊地這兒，可沒有多少佃戶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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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 番外-工匠（下）

    “各地訴苦的折子都送到朕案頭上來了, 那些手里拿著田地卻沒幾個農戶租不了多少出去，哭著喊著和朕說要人?！?/br>
    “朕可變不出來那么多人給這些人做佃戶, 只能說辛苦這些老爺們自己耕種了, 他們家里不是養著護院嗎？不是有很多孩子親眷嗎？都是人啊，學一學也可以下地的啊?！?/br>
    “所以院里研究的農機仲老大可放心，過去已經出來的那批賣得可好了，若是沒有更新的機子出來, 讓他們不用這么辛苦地在地里刨食吃, 他們可是會鬧的?！?/br>
    皇帝說著這樣的話語, 臉上的表情那是笑得十分愉悅。

    仲紋：“……”

    說來, 農機系列項目幾乎是科研院成立之后最早開展的了，也就是說, 這種情況其實陛下早就已經意料到了吧……

    “但農機如此巨大, 大邵很多地方的田地并不適合展開農機使用?！敝偌y語氣中帶著些憂心。

    就算他是工匠，也會為了耕種不完的土地表示心痛的。

    “無妨，朕允許他們更換土地，在東北那地方上，有很廣袤，適合農機發揮的地方。大邵無論舊地還是新地，如今都是朕所有的地方, 雖說不能買賣，但若是想要置換, 朕還是很支持的?！被实坌Σ[瞇地說道。

    “他們若是不愿意置換，朕也不會勉強他們，只是若是領了朕的土地, 又不耕種放那邊荒著，這現在也是重罪, 相信他們也會考慮清楚的?！?/br>
    仲紋：“……”

    莫名有些心疼那些地主鄉紳們了。

    不過仲紋肯定是不會為了這些人去勸陛下的。

    既然目前的情況是陛下早就預料到，因此做出的安排，那么農機項目肯定是不能暫停的，而除了農機之外的項目，說實話仲紋自己也都舍不得暫停。

    他忽然就懂得了陛下的苦惱，每一個項目都想要，還想要更多的項目開始。

    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現在指的就是仲紋現在的情況，陛下能一直忍耐著，一點點下發項目，沒有給他們壓力，實在是太辛苦陛下了。

    若是一天能有二十四個時辰就好了。

    實在不行的話，讓他們在夜里也能如同白日那般正常工作也好啊。

    仲紋對著陛下唏噓著：“臣已六十有余，只恨人生所剩時光太過短暫，不知未來還能否看到大邵通訊暢通無礙?！碑吘怪偌y覺得自己提起探海侯那邊需求的時候，看陛下的模樣，可并沒有準備把這通訊的事宜排在前頭的樣子。

    唏噓了這一句后，仲紋本打算就此和皇帝告辭，畢竟科研所里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他處理，若不是仲紋認為通訊之事很重要，尋常情況下他可不會出科研所的。

    時光匆匆，對于仲紋來說，一秒他都不愿意浪費。